下午耽怠不得,玄鸟乌衣便从盛稷启程去胭脂山。因为妄/亡/望的缘故,玄鸟乌衣自然是千万放心不下,还想将舒蝶祈留在皇城。东衡却也不愿。
如是二人互相推阻数次,舒蝶祈忍无可忍:“直接把你们祈哥劈成两瓣儿,你一瓣儿他一瓣儿可好?”
愿笑得前仰后合。
舒蝶祈无奈:“算了,我自己选吧——我跟阿衡在皇城。”
玄鸟乌衣喜上眉梢。
舒蝶祈对明显不悦的东衡解释道:“你当他难?一个他下属一个他姐夫,能怎么难为他?”
东衡叹了口气。玄鸟乌衣心下也觉自己小题大做,忖度已定,便道:“盛稷皇城的守卫,只有一个鲁朴氏怕是不够。”
“祈哥,你替我上禀陛下,再调任——”就被东衡结结实实地踹了一靴子。毫不客气:“快滚!”
玄鸟乌衣捂着臀部,目瞪口呆地回头看皱眉的东衡。
东衡神色沉沉。简直是珠玉里的阴影再现。
玄鸟乌衣气笑了:“好,你好得很。”指着东衡道,“你最好有本事,安安稳稳地好好活到我回来!不然我有你好看!”
放完狠话,立刻翻身上马,一溜烟跑了。
……怎么说呢,怂就一个字儿。
如此妃丽殿里也算安稳了,舒蝶祈便开始做樱桃酥酪伺候愿老爷。
东衡自去勤政殿,而后便先叫了柳无妄过来看看。
远在梨花山的父亲和母亲结缡千余载都不曾生子,但是在和玄鸟乌衣出生前差不多的时间里,先后诞下他和霂霂…
这一番为玄鸟乌衣的考量,帝無也算是为之计深远到头了。
小玄鸟大概一时半会还心存不满,但再老成数年,自然也都会想通过来。
如此思量着,柳将军也来殿前请见了。
东衡与他互相看一眼,便道:“将军去妃丽殿,替朕陪客吧。”
柳无妄显然地一怔。
东衡再道:“去罢。”
柳无妄便一声不言,起身拜去了。
妃丽殿中,正乐呵的愿,可就不这么想了。一眼看到妄扶剑,分开宫门前的柳枝走来,愿霎时跟被掐住脖子的尖叫鸡一样,刹那收声了。
舒蝶祈:“……”
舒蝶祈开口,自证清白道:“我有老婆。”
妄:“……”
妄深邃的黑眸在红墙柳色中,还是鲜明无比地惑人。
舒蝶祈开始有点后悔——只是有点,怎么没跟玄鸟乌衣去胭脂山呢!
妄没有再走一步,只是转身,背对妃丽殿中但是两人,如一尊玄铁石像般站在殿门外,恪守守将的本分。
舒蝶祈不禁地叹了一口气。对愿蛐蛐:“看上去本性不坏啊——都是你为老不尊啊,你看你把人家逼成啥样了。”
愿怒而用花鸟绣枕砸之。
舒蝶祈感觉自己现在活得还不如太监——现在妄守在外头,他又不敢跟前两天一样,跟愿对打胡闹。
只能憋屈忍受。心里一万分盼玄鸟乌衣赶紧从胭脂山回来。
愿突然递来一碗樱桃酪:“去。赏他。”
舒蝶祈愈发觉得自己像太监了。
愿笑吟吟地指指舒蝶祈的双眼:“别色令智昏,懂吗?”
舒蝶祈无语:(#-.-)
愿本来只是好意,是提醒这小子,不要觉得【亡】长得好,就忘了这家伙的凶恶本质。
当年为了让愿拥有云华温暖的肌肤,残害了多少无辜盛稷人。愿愤而问起,他还振振有词:【怎么,無可以用云华人的魂魄维护躯体,我便做不得么?】
……一言难尽。愿时至今日,还觉得当年如果力量犹盛,一定先吞噬了这不知死活的臭小子。
但舒蝶祈明显想歪了,一本正经地认真道:“大人,我真没觊觎令夫人。”
愿直接把绣花软枕捂在舒蝶祈脸上:“滚滚滚,赶紧滚。”
“你跟他玩儿去罢!你要喜欢,我送你都行!”
妄霍地回头,眸光炯炯地看向他俩,若有霅雷之音。
爷俩顿时不敢再闹。
舒蝶祈狗腿儿地在樱桃酪上撒稻花,殷勤地捧出来。
妄受之无愧地接过,原本笔直的站姿,随意向后往宫墙上一靠,以小银勺吃起来。
舒蝶祈觉得此【无】有强迫症,因为妄在白瓷碗的一圈,用小银勺挖出了规整的半圆花边。
……挺…会生活啊…
果然是闲的蛋疼的虚无造出的闲的蛋疼的虚无。
舒蝶祈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妄看看他,从怀里取出一百两银票,放在莫名其妙的舒蝶祈手里:“公公拿去喝点茶吧。”
舒蝶祈但觉心窝中了一箭:^?$*$!
勤政殿中,春江境刚被招来。虽然他是天水氏直属易水龙王的龙君,但盛稷观兵之事后,自然也是处境艰难了。
世人不知他与玄鸟乌衣的过往渊源,只道他是清棠天水氏与易水龙王的叛臣,其遭受非议之重,实在难以承受。
不过数日不见,春江境明显瘦削两分,面色苍白。
东衡想要款言安慰他,春江境却是叹笑:“以往在珠玉里,也是经受过的。无碍。”
东衡温声道:“此次袨袀去胭脂山,一定也会与赢鎏,将你的事情仔细道来。”
“他们两个一块想办法,春江龙君便不会如此艰难了。”
春江境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是:“我而今,两头都是叛徒。”玄鸟乌衣还气他,赵衡在世时,他作为天水氏的龙君,替清棠监视赵衡。
东衡不禁同情,按上他的肩膀安慰:“袨袀大约明天下午便可到胭脂山的桦蓉客栈安歇,到时我再提醒他一句。”
春江境哭笑不得:“皇上,倒也不必为臣这般思量…”
东衡温和看他,温言道:“这话你却是说岔开了。你我三人,以往在珠玉里也是生死之交。”
“你当袨袀是为我生气?你可知,以往你我二人之间,他最看重、最信任的人是你。只当你是挚交老友。”
春江抿紧唇。
东衡叹道:“这正是他来的不是时候。以往在盛稷,我也知道你在天水氏的难处,我们俩彼此看顾,都想给他在盛稷打下基础,等他来接收便是。讵料他来大荒这么早,竟然提前五六年来了。”
“此事真不是你的错,竟。”
“清棠早有离间之心。莫说你,便是我与他去秋骊山一趟,路上昭明卫还要搞得我们二人不谐。”
“他也是又气又伤心,又遭逢清棠在桃川立储,死活要按灭他在琼华势头的事——如此急火攻心,不拿你这最让他伤愤的人开火,能找谁去?”
春江境苦笑不得。
东衡叹而拍拍春江境的肩膀,解释道:“你也知道他的,生平从不肯对人说重话。在眉婳山,他还对我说,回头要找你好好谈谈——”
春江境抬眸看来,眸子里隐隐委屈,好似在说:这都几天了,陛下怎的一丝音信都无?
东衡叹笑,附在春江境耳畔,将这两天皇城内的大事道来:“实是先顾不上你。事情一件接一件,他连安稳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春江境垂眸叹息。
东衡温声道:“他也是真让你伤重心了。心里也有气——不如,等他从胭脂山回来,你主动去找他,把事情说开?”
春江境没忍住嘴角上扬,低头嗯了一声。而后郑重道:“谢谢你,阿衡。”
东衡叹笑一声,拍拍春江境的肩膀,让他起身坐下:“嫂夫人怎么样?家里还安稳么?”
春江境不禁笑,神色显然地温柔:“丽朵是懂我的,她只道——若是我被流言蜚语逼的活不下去,她随我一道抹了脖子便是。”
如此情深义重,真是…春江境是无论如何不能一死了之了。
春江境叹笑一声,也道是:“为了她,我也要活出个好好的人样来。”
东衡不禁地叹息,晓得在珠玉世间时,魏竟不为赏识,怀才不遇,穷困潦倒,终日醉生梦死,蓬头垢面。
直到遇到玄鸟乌衣,才是一朝风云起,大鹏九万里。
“贤君良臣,自古难遇。若得相逢,天下得霂。”幼时徵的教诲音犹在耳,而今才明白其意。
……春江境见东衡出声,不由温声问道:“阿衡,怎的了?”
东衡不禁地笑:“我在禹杏,有一幼弟。其名为'南霂',而今才知父亲的取名之意。”
春江境静静听其将完家事,也是不禁地叹笑:“…竟愧不敢当。然雄主大略,当有盛世。”
东衡温笑道:“他却也离不得你。应龙无翼,尚不能飞,况乎玄鸟?”
春江境哭笑不得,认真道:“阿衡,你与往日在珠玉中时,也不甚相同了。东衡叹道:“当年我也有错事。”
春江境叹笑摇头:“你也是为他好,当年那么小小一个人,才十五。”比划起来,还不到肩膀高。
春江境忍俊不禁道,“我们都是一面疼爱、一面敬仰,真盼他能带我们建立长安盛世,所以他一使性子胡闹,我们都觉得天要塌了。”
“当时我还跟你叹气,说不知道能活到成年不能,你恼得要跟我干架——你还记得吗?”
东衡笑而点头:“现在总算是长大了。”就不提去年辗转禹杏、莲勺等多地,好不容易将玄鸟乌衣的心性拉扯大的艰辛了。
两人俱是笑得不行。
半晌,东衡温声道:“春江,你这样横跨两方,终究不是好事。”
“等他从胭脂山回来,你彻底…彻底离开易水和天水氏管辖,跟随他可好?”
春江境垂首:“这也要陛下说才准。”
东衡嗯了一声,想此事也得等玄鸟乌衣在胭脂山下的桦蓉客栈安顿下来,再跟他提。
…也不知跟睿王会合不曾。
于是也便暂且搁置不提,请春江境参谋政务军务。
说起盛稷的山主水君,东衡不禁地无奈:“盛稷与其说是方国,不如说是各方势力纵横交错,互相争夺的棋盘。看谁硬气,不敢违拗,谁便成主子。”
“你看,这盛稷江河的龙君们,都是北部易水的下臣。”
“而这山主山神,有的好歹是朕的臣,有的直接归属大荒的王尊王侯们。”
“…再这样下去,”东衡叹道,“盛稷早晚零落成碎片。”
春江境垂首思索,一言不发。半刻,道:“或许,皇上也是该起用一些年轻新臣的时候了。”
“这话你跟朕提过,”东衡叹笑,“我们当时说的是,第一年开科举士,先选人,放在地方四五年,先试试成效如何。再从其中拔擢——如今,也确实是时候了。”
春江境不禁笑,起身拜道:“微臣代天下良臣,谢陛下恩典。”
东衡哭笑不得地起身,按下他道:“我们二人之间,需要如此吗?我看你的意思,是有想推荐的贤才了?”
春江境颔首而笑:“确然,便是杜梦松之孙,杜廪之。”
“我亲眼看他多年历程,在我春江流域之内,实乃绝无仅有,世之栋梁。”
在旧梅里的杜氏家祠中,杜梦松的石碑屹立在前。东衡记得,在赵衡登基之初,还亲自去祭拜过,其中传文,历历在目。道是:
【 杜陵,字梦松,青州春秋丘人。聪颖悟正,肃沉定刻。望安二十二年进士。文华殿策,澪君嘉叹:“秀也夫,恐其少登高位,浮轻傲物,难担社稷。”遂令去台阁名,授梧州令。
陵勤谨向治,宽睦为方。行盐田渔山诸法,五年而梧州膏腴。旋知泊零,复有治声。改任丹稜、巴州、乌梅等十六地,辗转十八年,皆为县牧,皆为赞誉。然终未有迁。陵深自抑默,醉而自云:“浮沉州牧,所至皆饶,未至台阁,亦类台阁。”
望安四十年,文帝将崩,召陵入中书台。陵已鬓灰,然历沉州县,悉知民生,沉毅深重,山川有托。帝传于近榻,问:“卿怨于朕否?”陵默,答:“否。陛下远虑,非臣所及。”帝问:“朕召卿入中书台,卿知为何?”陵叹:“臣老矣,陛下仁爱,了臣所愿。”帝叹曰:“非也。”执其手曰:“朕自知春秋命短,而鲜有子嗣。幸得眷顾,今获麟儿。将以社稷付卿,骏虽齿老,且强自勉,驰守盛稷。”满殿皆惊,陵泣坚辞,而澪君已逝。
秋九月十五,陵受禅让,新朝起,即霖也。在位十五年,天下大治。后梦松逝,归政于武帝,遗命曰归葬梅里。子一,故,扶柩归,终身不仕。梅里人感其恩德,作歌曰:“梦松千万里,归守我州宁。”
素谓君臣,盐梅舟楫,澪君杜陵,舟梅非是。当是斫琢瑟玉,知其清质华坚也。知己难寻,况复匡扶成全乎。】
家风如此,杜廪之也难成庸子。
东衡便让春秋博士取过去四五年的考功册来。
盛稷的考功册,一共分为六栏。放在首位加以考量的便是“农食”,而后是“帛丝”,“商行”,“造工”,“刑狱”,“户量”五栏。
而评判标准则由增长倍率决定。
一如东衡在禹杏时所知,兰陵一州因为推行如雪玉稻,这三年商太守在“农食”一项高居榜首。
东衡也是知道,盛稷与清棠风俗不同,重经济而轻文教,所以对栏目划分不以为意。只翻阅赵衡以往的朱圈,不一时,便在“商行”和“刑狱”两栏找到杜廪之的名字。
赵衡的评价是:
“商币行,治甚平。”
——他在跟谁通商?
东衡微微眯眼,扫向杜廪之所在的地界。
【八松大邑】
春江境不用东衡言语,便将舆图取来,放置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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