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令的舞衣出了问题。
原本三尺长的水袖,被人调包换成了一尺。
暮色四合,最后一片晚霞被夜色吞没,张福令的心也跟着坠向深渊。
现在下山定是来不及了,若是因为自己献舞出了问题以至祭祀大典出纰漏,就算是天家不怪罪,百姓的唾沫也会将她淹死的。
张福令仿佛成了一只手无寸铁的羔羊,被架在烤架上反复地火燎,每一双好奇望来的眼睛,都是对她的一次凌迟。
临时搭起的帷帐里,张度一脸阴沉,平日里总是欠揍的笑眼被冷色覆满,“都谁碰过舞衣?”
张福令摇了摇头,“今日人多眼杂,只天家就问过许多次,还有不计其数的贵女来瞧,那时还都是完好的。”
是了,今日人多眼杂,根本无从得知,张度的眉头更紧,他道:“傺傺别急,我去看看别处是否有舞衣备用。”
桌上的烛火被风吹得晃了晃腰身,续而站稳脚跟,欲言又止。
帐外,张度急切切冲出帐篷,一旁的暗影里,嘉鱼悄无声息站直身子,他手里正捏着一朵娇弱的花,垂首轻嗅,续而嫌弃地丢开。
他既不信自己,倒也还有法子。
山风寒凉拍打着脚边的娇花,它挣扎几番,柔嫩的花瓣几欲糜烂,忽地,一只脚自风口横插进来,劲风稍渐,花儿满含希冀仰起头,却被更加无情的碾入深土,尸骨无存。
嘉鱼进来时,张福令正愁眉苦脸地抱着舞衣,她躲在烛下,纵然烛火昏黄,她的一张小脸惨白,血色尽失。
张福令闻声抬头,原本满怀期待的眼神在看到来人后,刹那黯淡无光,“你怎么来了?”
她警惕开口。
嘉鱼不答,长腿一迈,几步来到张福令跟前。
张福令被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不由屏起呼息,手中的舞衣被抽去,张福令哎了一声起身去抢,嘉鱼仗着个子高愣是让她扑了个空。
嘉鱼摊开舞衣的袖子看了眼,张福令远远看着他的动作,沉声问:“你要做什么?”
嘉鱼不答,只伸手开始丈量衣袖的长度,张福令满脸迷茫看着他的动作。
他倒是忘了,这人不会说话,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片刻,嘉鱼将舞衣塞回张福令怀里,扬长而去。
张福令还没有傻到认为嘉鱼能帮自己脱离险境,只当他是玩心太大,她抱着舞衣,冲外面喊道:“末莉,来帮我换衣服。”
既然改变不了舞衣,不妨改编一版舞蹈。
只是……她的舞蹈要迎合每一个鼓点、每一段旋律,并非易事。
另一处帷帐,灯火镀亮一小片天地,红衣女子伏在桌前,一手捏针,一手握绣架,婢女从食盒中端出几样糕点放到桌上,随后立到一旁。
“还有什么事儿么?”何皎皎忙着穿针引线,随口问道。
“奴婢方才路过张府的帷帐,不小心听到,长乐郡君的舞衣……”
何皎皎这才抬起眼皮,“舞衣如何了?”
“似乎出了问题。”
她似乎早有预料,只展了展手中的布料,“和将军去了西北,那边蚊虫毒辣,本宫这香囊绣得晚了些。”
“公主一片真心,和将军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公主。”宫婢又添了一盏蜡烛,“长乐郡君的女红虽是顶尖的,也没见和将军佩上她亲手送的东西不是。可见和将军从来都是只求真爱,不求时候早晚。”
“真心?”何皎皎噗嗤一声笑了,人人都求他人的真心,可世上,又有几人肯献出自己的真心呢?
“你这丫头,嘴上愈发没个把门的了。”
桌上成对的烛火愈灼愈热,何皎皎揉了揉眼睛,将两盏灯分开了些。
“小姐,江公公来了。”
张福令正为排舞之事苦闷不已,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她的喉咙微滚,压下所有慌张,面色自若道:“请进来吧。”
宽大的屏风后,张福令搁下茶盏,强装镇静地开口:“不知江公公前来所谓何事?”
“天下久旱不见甘露,天家对这次封禅格外看重,特命奴才来问候郡君,不知郡君的舞,准备的如何了?”江宏良点头哈腰,臂弯上的拂尘随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
分明是轻柔的兽毛马尾,张福令却觉得它似银针,每一根都能轻而易举将自己击穿。
听完江宏良的话,张福令的心一刹那坠入寒湖。
张福令捏着衣袖,纵然她的语气尽量保持平缓,可尾音还是忍不住颠了一下,“劳陛下挂心,一切都好。”
宽大的屏风上映出江宏良越来越远的背影,张福令一直保持着假笑,直到他最后一抹身影散去,张福令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她瘫坐回椅子上,胸口起伏不定。
眼下,当真没有一点办法了……
月色莹莹升起,狸花戏水屏风后,女子抬起不甚完美的水袖,轻摇腰段,她凭着心中的旋律,小心翼翼地换着步伐,每一步都如走在针床,万般艰辛,却不得不迈开脚步。
鼓点重击三百声,每砸响一声,张福令的心便沉一分,一分一分沉下去,最后坠入谷底,竟也麻木了。
张福令挽起水袖,前庭钟乐声渐稀,她深深呼出一口气,下一场,就轮到自己了。
手心被人握了握,片刻暖流涌进心里,一道温和镇定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傺傺大胆去跳,万事有姑姑兜着。”
张福令回头,慧贵妃对她弯了弯嘴角,她本想扯扯嘴角说上一句,却又不知说什么,反而喉咙干涩发痛。
她躲开慧贵妃怜爱的双眼,反瞧见一个人影越走越近。
张福令揉了揉眼睛,确保这次并未眼花。
是嘉鱼?他来做甚?还将自己搞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张福令不敢置信地看着光着膀子,一脸泥泞的嘉鱼。
慧贵妃冷眼,“哪里来得乞儿!度儿,快将他拖出去!”
张度本是个文官,虽有些练武的底子,却被嘉鱼轻而易举躲过。
不识好歹。
嘉鱼几步来到张福令跟前,二话不说,将怀里的“布包”递给张福令。
张福令下意识接过来,这是府上家丁的衣衫,衣衫被卷成了一个包裹的样子,里面装着满满的……花瓣?
“这是什么意思?”张福令不解。
嘉鱼抬手抓过她的衣袖,泥泞糊了她一胳膊,他的手滚热,力大无穷,张福令挣不脱,眼见着他抓着花瓣往她衣袖里灌。
几息后,张福令终于弄懂了他的意思。
这段舞全程只有一个甩袖的动作,如果她有足够的本事将花瓣扬出去,不就可以避免水袖不足这个短板了么……
这个本事,张福令是有的。她习舞多年,这不过是一个力气活。
张福令懂得了嘉鱼的意思后,立马配合着他的动作,两个袖子里被花瓣灌满,她攥紧袖子,不由感激地看了一眼嘉鱼,“多谢你。”
慧贵妃亦深深看了一眼低头系衣扣的嘉鱼,伏在张度耳边低语了几句,张度凝眉,点了点头。
前庭舞女散去,张福令攥紧袖子,递给张度和慧贵妃一个安心的眼神,挺胸抬头站上了擂台。
嘉鱼从屏风后探出头,台上的张福令像是化进了温柔的月色,她的发丝揉在光里,微弱却耀眼。
她抬袖偏头,迎上他的目光,弯眸轻柔一笑,随后舞步飞转,像一只灵动的山雀,每一步都轻盈飘逸。
嘉鱼勾了勾嘴角,这下,她定然会排除万难留下他。
鼓点越来越密,弦乐激昂而起,她猛地扬袖,满天花瓣顷刻飞泻而出,洋洋洒洒遍地开花。
台下,何皎皎挑起眉头,她勾了勾红唇,饶有兴致地扫了一眼众人,最后,落在自家哥哥何宗安的脸色。
何皎皎将一樽酒递给何宗安,“皇兄的脸色有些不好。”
“哼。”何宗安冷哼一声,并没有接何皎皎的酒,“母妃召你,为何不回去?”
何皎皎不答,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胸有成竹道:“皇兄喜欢她。”
“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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