暝色从山头笼罩下来,元叙收了些稻子堆在院里,等着明日出太阳后晾晒。清理一番后,他坐在屋里思索起今日在元宅发生的事情,不自觉眉头敛了起来。
桌上的热茶渐渐冷却,他却未动分毫,盯着屋内的某处发呆。
慕小闲推门而入,提了桌上的茶壶倒水,一抬眼:“想什么呢,茶都凉了。”
元叙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轻轻一沾,浅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些乏了。”
慕小闲嘬了一口茶,眼珠不安分地转了转:“今日真是多谢元叔。”
元叙眼神闪烁:“谢他?”
慕小闲放下杯子:“谢他请我吃饭。谢他照顾小猴子。”
元叙淡然道:“这本也没什么。”
慕小闲点点头:“我看元家家大业大,宅子里还有空房,元嵘又是你叔叔,为何会让你住在这田野间?”
元叙没有避讳:“上一辈分家之后我就搬出来了,我更喜欢这种依山而居、自给自足的生活。”
慕小闲看了眼白衣,缓慢地转了转手中的杯子,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元叔人那样好,在村子里一定很受欢迎吧。”
元叙毫无感情地“嗯”了一声,拿起杯中冷茶一饮而尽。
慕小闲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有些着急起来,但又不知从哪里问起。
白衣突然出声:“你不喜欢元嵘。”
元叙一愣。
慕小闲趁此机会赶紧问:“为什么?他对你不好?”
元叙脸上闪过一丝纠结之色:“不......”
慕小闲眼珠一转:“莫非与褚家有关?”
他垂下头:“我不知该怎么说。”
慕小闲的声音放柔和了一些:“别急。你若是愿意说,也许我们能为你出出主意。”
元叙又倒了杯茶,轻叹了一口气,犹豫再三,缓缓说:“慕姑娘、白兄,这些天我们朝夕相处,我能看出你们是好人。只是这个秘密压在我心里很多年了,我谁也不敢告诉,实在压抑得很。我可以相信你们吗?”
慕小闲与白衣对视一眼,神情认真起来:“当然可以。我们绝对、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元叙长叹一口气,似乎想将这些年压抑在心中的烦闷一口气倾倒出来,搁置在膝头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说来,其实是我的家事。元家一脉相承,做了上百年的医药生意,生活得一直很安逸。但在十年前,我父亲那一辈时,家里突然出了些事情。那一年药堂伙计抓药的时候,一时疏忽弄错了方子,导致一户老人用错了药不治而亡。那户人家闹上门,元家赔了很多钱。这件事本应该就这么结束了,但村里的药材与香料长时间被元家攥在手里,村里人早就想要分一杯羹,于是借题发挥,将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村里人砸了元家的店,想逼元家将配方拿出来。元家一直行医救人,村里无人没有用过元家的药草和香料,但他们却为了利益忘恩负义,做出这种不入流的事情。我爷爷当时年岁已高,被气得大病一场,没过多久就去了。我爹与阿宁的父亲是旧友,褚叔叔那段时间暗中帮了不少忙。
“爷爷去世前,让我爹与叔父分家,叔父守着元宅继续做原来的生意,我们一家搬来了山脚下的这间小屋,除了晒晒药材,几乎不再从医。村里人见闹得元家分家,讨不到什么好处,渐渐就不去找叔父的麻烦。我爹从小学医,为人谨慎谦和,在医术上的造诣绝不比叔父浅。起初,我不能理解爷爷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我们要搬到这么远的地方,还要放弃行医问诊。
“当年我无法理解的事情太多了,我每次问爹娘他们都避着不答,只是说他们年纪大了,想过最安稳平凡的生活,不想再卷入任何纷争。直到几年后叔父与芸娘生子,我们一家受邀前去庆贺......”谈到这里,元叙的神情凝重起来。
那一年离元家出事约莫过了三年,元家在动荡中站稳脚跟,事情逐渐被人淡忘。适逢元家主生子,元宅张灯结彩,街坊邻居送的红绸包裹的礼品从屋内摆到了院外。
喜宴开了十几桌,大家喝得酩酊大醉,恭贺的话来来回回。
元叙那时还不及十岁,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
喜宴开席许久,元嵘和芸儿忙着招待客人,迟迟不见新生的孩子,有人问道怎么不把孩子抱出来让大伙儿看看?
芸儿却说,孩子昨日突感风寒,闹到快天亮才哄睡,就不打扰他了。
元叙对大人们互相敬酒吹嘘不感兴趣,对那个不曾见过的弟弟十分好奇,于是趁无人注意偷偷溜进后院中想看一看。他很小便随父母离开元宅,童年的记忆虽然遥远,但他一路误打误撞走到了主屋。
屋内温和的烛光透出窗户,两个身影幽幽映在窗棂上,他踮起脚透过半阖的窗户向内看。
小儿床边站着元嵘和芸儿,烛光映着他们的面庞,两人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床围,脸上浮现欣慰的笑容。
是小弟弟吗?
元叙好奇地踮起脚向床上张望,透过木雕床围,只见鲜亮的锦衾包裹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他定睛一看,那团黑黑的东西没鼻子没眼,突然动了一下,竟然是活的。
身后凉风吹过,元叙背上爬上了一层寒意,两只手紧紧扣着窗沿,一时愣怔在原地。
芸儿慈爱地微笑着,轻声说道:“你看,它多好看啊。”
元嵘脸上亦挂着温和的笑意:“是啊,真好看。”
烛火陡然一窜,元嵘与芸儿的笑容诡异起来,仿佛两具没有生命的傀儡,生硬地维持着脸上的表情。
元叙吓得几欲尖叫,被人一把捂住嘴,抱起连拖几步,带离了后院。
前院依旧热闹非凡,但那些声音仿佛被高墙隔绝在外,他久久无法回神,分不清自己适才见到的是真是假。元嵘与芸儿不知何时回到了前院酒席间,脸上端的是和煦的笑容,落在元叙眼中却诡异极了。
他听见元嵘对下人说:“刚才好像有客人不小心进了内院,不知出来了没有,你可看到了是谁?”
下人探究的目光从宾客身上一一扫过,并未着急回答,目光落在元叙身上时却停留了许久。
元叙瞳孔微张,立刻垂下头去。他到底还是个孩子,脸上的颜色已经变了几番,脑海中嗡嗡作响,不知该怎么办。直到他娘猝然打了他一巴掌,他才恍然回神。
清脆的耳光让宴席的喧嚣停滞,众人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们母子二人。
记忆中,他娘本是个温和贤淑的人,这时竟然急红了脸,握着他的手又狠狠拍了一下,疼得他涌出了眼泪。
“你这孩子怎么那样不听话!我说方才怎么不见你,席上的东西不够你吃,你还要偷偷去厨房里拿!”
他低下头,手中赫然出现了一只还没端上桌的最后一道菜——糖包子。他爹站在他身侧冷眼看他,怒斥道:“我是短着你吃了吗?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他身体一抖,仿佛从一场梦魇中醒来,呆呆地说:“我没有。”
她娘倒吸一口冷气,又狠狠拍了他几下:“还说没有。快点认错!”
他疼得眼泪汪汪,瘪着嘴说:“我错了。”
旁的人都在看热闹,嘴上故作好意劝道:“小孩子大抵是平日里没吃过好东西,见到便拿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厨房就在院子旁边,说不定是他一时走错了,见有包子便拿了一个。”
“小孩子嘛,本就是来吃席的,哪知道什么该不该拿。”
还有人拿了别的点心塞在他手中,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啃了一口糖包子,糖融化在口中泛着苦味。
他想吐。
元嵘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侧,静静观察着这一场闹剧,客人散去后他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元叙,对他爹说:“不过就是一个糖包子。小侄平日里吃不到这些东西,我让厨房多准备一些,你们回去时带上。”
他爹瞪了他一眼,转而涨红着脸揽过元嵘的背,举杯再次与周遭的人闹成一片。
他娘则是在不久后,不声不响地拽着他离开,一路不停地走回家中。那夜风很大,他想回头再看一眼宅子明亮的灯笼,但娘瘦弱的身躯仿佛桎梏,紧紧栓着他不让他乱动。
他或许辩解了几句,那包子不是他偷的。
呼啸的风中传来娘的叹息。
夜里,田间万籁俱寂,爹披着月色赶回家,神色带着一丝他看不懂的凝重。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想明白,爹娘当时出此下策,是为了保护他。
三日后,爹娘上山采药,天黑未归。
那一夜冷极了,他瑟缩在狭窄的床上,一夜不敢合眼。直到第二天天边泛了鱼肚白,村里敲敲打打起来,他才恍然起身奔出门外。
村里飘着白旗,一行穿着素衣的人抬棺而出,哭声断断续续。那是元宅的家仆。
接连几日村里一片沉寂,爹娘依旧没有回来。他去褚家敲门,褚家叔叔才慌忙带人上山。
褚宁与他一般大,看他可怜拿了吃的给他,他心里压抑得吃不下,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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