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澜和燕燕阿措回来,已经是深夜了。凌波就知道是叶老太君留人,岁月不饶人,越是这样年节下阖家欢乐的时候,越显出老人家的凄清和衰老来,所以更需要孙男娣女围绕,承欢膝下,才好抵挡岁月的寒意。

叶老太君平素为什么喜欢燕燕,也是这缘故。

但叶凌波可不吃这套,三姐妹中,她最记仇。见她们这么晚回来,就有点不开心,燕燕还乐颠颠把一套插梳拿来给她看,说:“这是老太君给你的,她让我们打开她的首饰盒选,我们都选了,这是吴妈妈帮你选的,她说你头发多,用插梳好看。”

“阿措选了没?”凌波先问这个。

阿措给她看自己的押鬓,老太君的东西还是好,这套插梳也是赤金的,镶嵌着宝石璎珞,十分大气。

但凌波又问:“叶引璋也选了?”

清澜笑了。

“潘姨娘虽然狠毒,大年节下,老太君也没有当众给叶引璋难堪的道理,祸不及子女。”

凌波可不信这套。

“我们祸不及子女,当初潘姨娘可不是这么对我们的。”她对叶老太君不满,连插梳也嫌弃起来,看了看,就扔回匣子里,道:“当时不见她主持公道,现在知道出来了,晚了八秋了。”

“当年的事,你别老在记在心里,对自己也不好。”清澜劝她:“大年节下,别说这些话了,开开心心的。”

“为什么不记着,我就要记着,现在是没空,等我今年花信宴把正事忙完了,就找她们算当年的旧账去。潘姨娘和叶大人都别想跑,那时候我才真是开开心心呢。”凌波发狠道。

清澜被她逗笑了。

“你今年还有什么正事?说给我听听。”

凌波倒不怕失言,横竖清澜这人心思太坦荡,所以对别人的一些幽微心思也很难察觉,发现不了凌波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琢磨续红线的事。倒是阿措反应快,抿着嘴朝凌波一笑。

“小鬼灵精。”她把阿措的脑袋揉一揉,见她生得实在漂亮,小绢人似的,又忍不住把她脸捏了一捏,燕燕虽好,到底不如阿措七窍玲珑,她把阿措当成个可心的小玩意儿,揽在怀里,道:“阿措胆量怎么样?怕不怕焰火,我可准备了好多焰火,等会要一起放呢。”

阿措依赖地任由她抱着,道:“我才不怕呢。”

“我也不怕!”燕燕早跑去外面,抓了一把焰火回来了,道:“你们别说话了,等会焰火都潮了,快来,我放给你们看,我最会放焰火了,比柳吉放得还好呢。“

“你真是欠打了!焰火也敢拿进家里来,走水了怎么说。”凌波一面骂她,一面追着她跑出去:“跑慢点,仔细摔了。柳吉,不准让她碰焰火,烧到手不是好玩的!”

外面夜色渐深,家家户户都响起送祟的鞭炮声,柳吉带着小厮,也用长杆高高挑起鞭炮放起来,鞭炮声震耳欲聋,仿佛心中的郁结也被震碎了。焰火一抬抬搬上来,被点亮,雪地中像盛放开了一大树一大树的花,四姐妹站在阶下,凌波和清澜站在两边,两个小的在中间。杨娘子指挥杨五叔烧了一炉旺旺的明火,把铜炉子抬到庭中,朝清澜和凌波道:“小姐,烧太岁了。”

这是京中风俗,相信除夕夜的火可以通神,所以会烧一炉彻夜不灭的明火,请来太岁符,在除夕夜的火中烧掉,称之为送太岁,也叫烧太岁,是送祟的意思,寓意来年万事太平如意,一切顺遂。

在别人家,这是一家之主该做的事,但梧桐院的一家之主就是清澜和凌波姐妹俩。

杨五叔递上符来,清澜看过,放在火中烧化了,杨娘子点了一把香,递给凌波,凌波分给四个人,各自执香,在火前闭目祷告,她怕阿措不懂,认真教她:“许个愿吧,这是新年的祝祷,一定会实现的。”

阿措听话地点头,双手执香,合十闭目,站在熊熊燃烧的火焰面前默声许愿。

新的一年,她希望叶家的姐姐们都能得遂心愿,大家都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地聚在一起,永不分离。

雪花从无垠的天穹上落下,落在她们的脸上,悄然融化,像一个亲吻,又像一滴眼泪。

姑母孟夫人也一定在天上看着吧,她和叶夫人团圆了吗?祖父呢,一定和阿爹阿娘待在一起呢。她十岁养的小鸭子,被仆人不小心踩死了,她哭得一天没吃饭,祖父也陪着她不吃。为了她亲自去农户家里,问有没有新孵的小鸭子卖。连府衙的担水妇人都感慨,从来没有见过养得这样娇的小女孩……

那个花白胡子的,清癯脸,干干瘦瘦的老头,到了天上,一定不要再为他的阿措担心了呀。她已经长大了,拥有了保护自己的力量,她再也不是一个人,她也有了新的家,她有了待她如同亲姐妹一样的家人,她会在二十四番花信宴上,为自己和她们博得一个圆满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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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的规矩,守岁是一家之主来守,基本都是男丁。但梧桐院的规矩不是这个,都是清澜和凌波一起守,守到子时,放了鞭炮再去睡觉。一般是燕燕先去睡,今年有了阿措,自然也是和燕燕一样的待遇,大家一起围着熏笼玩了一会儿牌,说了些话,燕燕就有点打瞌睡,凌波就让杨娘子把她抱到床上去睡了。阿措固执,要一起守岁,凌波知道她把自己当作大人了,倒也不拦着她,还把熬的酽茶给她尝一尝,苦得阿措直皱眉头。

熬到快子时,阿措其实有点熬不住了,站起来走了走,外面正下雪,寒风吹在脸上,凉得清醒了点。她看见杨花在一边朝自己招手,不知道什么意思,疑惑地走了过去。

“表小姐,你跟我过来。”杨花笑着道。

阿措跟着她绕过回廊,她知道这里是梧桐院的后院,靠着外面的街,有一条小巷子,仆人都从这进出,虽是公巷,但原来的名字没人叫了,都叫叶家巷子。

外面正下雪,杨花替她打着伞,巷子里一棵梅花树开得正好,京城人家都在守岁,万家灯火,时不时还传来鞭炮声。

阿措还以为杨花要给自己看什么,结果巷子里梅花树下站着个人,穿着巡逻的金吾卫的披风。阿措一看就知道是替魏禹山送信来的人,顿时脸色一沉,道:“又是这套,我说过了,不要鬼鬼祟祟的,有什么事让他自己说。”

“我是自己说的啊。”那人明朗的声音笑道,把雪帽一掀,正是魏禹山。

过年,他自然穿新衣裳,是朱红色的锦袍,这次上面绣的是江崖海水和麒麟,金红相见,锦绣辉煌,正适合在雪中看。

京中小姐把他视为花信宴当之无愧的前三名,也悄悄私下议论过,当然并不明说他名字。但阿措听见,也知道是说他,说少年将领还是有威风,说打仗的人有少年气,不似书生迂腐。

都说他生得好看,英气十足,阿措觉得也就那样,漂亮又如何,她从小在镜子里看得多了。就算魏禹山像只摇尾巴的小狼一样在雪里对她笑,她也并不为所动。

“你来做什么。”她仍然娇气得很,嫌弃道:“你不和你的家人一起过年吗?”

“没什么意思,吃了年夜饭我就跑出来了,还带着我营里的人爬了钟楼呢。”他得意地道。

阿措对于他那些十八岁少年莫名其妙的好胜心,和男孩子气十足的爱好也并无兴趣,只是待听不听的。

“你怎么穿金吾卫的衣服?”她问道。

“我在金吾卫挂了个闲职,以后不管宵禁,可以在城里到处跑了,你被关起来也不怕了。”他得意地道。

魏家是秦人,是窄脸,脸上肉薄,但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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