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衍舟怀中携一只猫儿登门拜访,怎料却被门倌告知今日此间主人恰巧外出不在。

她站门外瞥眼见室内烛火通明,便知小厮所言不实,心中略一思忖便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来放予那门倌手中。

她温和笑道:“小哥能否行个方便?严公与我有恩,我听闻严公好猫,特寻来这只品性极好的,小哥能否代为转交?”

那门倌不着痕迹将银子退回,又看眼前公子眉眼清隽,儒雅随和,回话语气上也带了几分对着常人没有的耐性:“公子还是请回吧,待提督大人哪日在时亲自相送才好。”

齐衍舟看了眼怀中的猫,那猫儿瞳色碧绿,通体一身养的极好的毛发光泽如玉,宛若冬日里捏的雪球一般浑圆,偏偏性子又极好,此时懒懒倚靠在齐衍舟怀中,见她低头看它,便伸出一只爪子向上挠了挠她衣领,当真是憨态可掬。

枉她费了番心思,偏偏人却见不着。

心中不由有些怅然,便开口道:“也罢。还请小哥代为转达,就说齐衍舟曾来此拜访过提督。”

说罢便转身欲走。

可那门倌声音又突然在身后急急响起:“公子姓齐?”

齐衍舟回转过身来:“正是。”

那门倌脸上露出懊恼神情,立时便向着她行礼恭敬道:“我家大人曾交待过小人近日会有一齐姓公子前来登门,叫小人好生留意。怎奈小人眼拙,竟没认出公子来!还望齐公子恕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严炳知道她会来?

齐衍舟心下疑惑,可面上仍是那副温和笑容:“小哥不必介怀……不知现下能否拜谒严公?”

那门倌摇头道:“提督大人今日不在府中,方才已与公子说了。不过公子怀中之物,小人可帮公子转交。”

齐衍舟点头笑道:“也好,那便多谢了,”她将怀中雪白一团交予那门倌手中又随口道,“提督不是逢三休沐?怎地今日不在府中?小哥能否指点一二?也好让在下知道该在什么时日再来登门拜访。”

说罢,又不作声将那锭银子悄悄垫在猫儿身下,一同放在了门倌手里。

待那门倌抱实了怀中猫儿便察觉到手里多了锭银子,他脸色一变立时诚惶诚恐般又送了回来:“公子可别折煞小的。小的仅听府中大人吩咐做事,公子别难为小人了。”

齐衍舟见状心觉诧异,可又立刻想到严炳不愧为军中出身,连私宅门倌都这般严守规矩,不肯私授银钱。

阖门时她又回头朝门内望去,却见那小厮正用双手掩上府门,已不见手中抱着她那只猫儿。

正疑惑之际又往内窥了半分,才隐约得见那猫儿被一名头戴三山帽,身形高挑宦官模样的男子抱在怀中,逗弄着向里间走去了。

看背影挺拔倒不像是严炳。

她只窥见那人赤色衣袍一角,三月间还披着件狐毛大氅,当真稀奇。

那日恩荣宴上,她与连睿因‘富’字一直悬而未决焦灼时,便听得外间有一老一少声音响起,暗中出言提点她,那人便是重安帝身边如今最亲近的宦官——司礼监提督严炳。

至于那位严提督为何提点她,她被关在宫内不得出时曾好好想过一番,得出的结论不外乎是因她帮着沐晖洗刷冤屈又或是皇上属意,再或是严炳自身与纪纲之间有何过节……

总之,想了几日,答案都不尽如她意。

但对方位高权重,既然有心提点,她自然愿意费些心思投其所好,以待来日有备无患。

了结这桩心事,齐衍舟夜行顺天府中。

此时将不过亥时。

万家灯火点亮,街上甚少行人,春日里夜风冷冷,她只着一件薄衫,白日还不觉有凉意,现下倒是冷的让她环抱住了双臂。

下意识的动作没有顾忌到小臂上的伤口,此时骤然被手触到,那本已愈合的血指印又破开疼了起来。

可那疼痛突然让她心下浮上一张冷峻面容,又想起沐大人在丰源典舍门前伸出手摸她的头,沉声说“乖,忍一会就好了”。

那模样当真与他平日里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天差地别。

她将双手覆于唇间轻轻呵了口气,又揉搓了一阵,好容易才暖和了些。

恰好路过一间酒舍,还没行至门口便已闻到酒菜香气,她心中突然想到这样冷的天,若是进去喝杯热酒,身上便能暖和起来。

可走至那间店铺门口,店小二一脸笑容出来相迎,她那将跨过门槛的步子却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店小二见状疑惑道:“公子这是?”

想到白日里,那人曾因她不好好爱惜自己身体而目含愠意,虽是斥她,但她怎会听不出那责备之意中更多的是关切。

此刻便对着店小二柔声一笑:“突然想起身上有伤,有人曾提醒不宜饮酒,改日再来尝尝。”

店小二虽觉此人奇怪,可也客套道:“那人如此关心公子,应是公子家人罢?既如此,公子改日再来便是。”

店小二常年居于京中,每日阅人无数,自是什么样的客人都见过,心中也明白有些囊中羞涩的,一时走到门口才察觉钱袋不足,走出门的也有。

可若是寻常,这公子照例也该走了,今日这位却像是有些癔症一般应道:“他并不是我家人。”

店小二闻言侧首,这才细心打量起那人来。

但见那公子生的眉眼如画,素净一张脸虽血色不足,可月色下却衬他面容皎皎,风姿翩翩。

饶是这店小二在京中每日阅人无数,此时也不由惊叹几分。本无交谈之意,却没来由地生出攀谈之心:“不是家人却这样悉心,莫非是公子心上人?或者是属意于公子的?”

那公子闻之神情一愣:“果真么?”

店小二道:“公子别瞧这酒舍小,小人七岁便在此打杂,每日里形形色色见太多,公子且信我就是!”

店小二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便知猜到一半,心中好奇是怎样一位天仙才能将人迷成这样,又道,“公子且与我说说,那姑娘是只关心公子呢?还是对旁人也是如此?”

那公子不假思索便开口道:“他为人冷情,从不与旁人过多结交。大约……只对我这样。”

店小二一拍手:“这不正是郎有情妾有意?成了呀!”

怎料那公子听罢叹了口气,口中喃喃道:“成不了的……”

店小二看着那公子远远离去的背影,疑惑的挠了挠头。心道此人如此形貌,端是配个郡主县主也绰绰有余,心中愈发好奇那姑娘该是怎样一位天仙般人物。

他摇了摇头,转身进店里忙去了。

离宵禁之时越来越近。

齐衍舟只觉顺天府不愧为天子脚下,比之从前待过的县郡当真要宽广上许多,不知不觉又走回了丰源典舍门口,守门的小厮十分机警,见来人是她便掌了灯笼在前引路。

齐衍舟跟着那小厮一路走进深巷,巷中白蟾香气满盈,她深吸一口,这浑浊的世道间唯有这味道让她眷恋着迷,觉得舒心惬意。

可再抬眸,借着皎洁月光往前望去,却见巷子里最深那间院落门口,竟坐了个人。

月色满地。

那人一身素练白衣,坐在门前石阶上,见有人声响动才抬起头来,一双眼朦胧望向眼前身影,待看清是谁后便笑起来:“阿姐回来了。”

齐章见周儿一身单薄坐在地上,叹口气伸手拽住他胳膊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起来!天这么冷你坐在地上,明日还要不要起得来了?”

语气虽满含责备,可一双手还是没忍住上前轻轻抚去他白衣上沾染的浮灰。

周儿握住她手,恳切道:“阿姐,我听他们说你今日在前院发了好大脾气。我实在放心不下你,才在这里一直等着你回来……”

齐章因今日吴佥事与贺二的话,此时心中自然想避忌着周儿,忙抽出手来,装作很冷的样子:“快进去吧,瞧你身上都冻透了。”

周儿赶忙从怀中取出手炉,放在了齐章手中:“阿姐用这个暖暖!我就知道夜里回来会冷,专门放在怀里一直暖着,这会儿还是热的呢。”

感受到冰凉双手中骤然升温。

她叹口气,将一双飘忽不定的双眸重又聚在他身上。

饶是世间再无情之人,见他这副自己嘴唇冻的青紫,胸前透出的肌肤却被手炉烫出一片赤红模样,大约也会心软上几分。

更遑论是齐章自六岁时便一直当作弟弟来照顾的周儿。

她抱着那手炉推门而入南迩春来院落,却见院中虽灯火通明,却除了他二人之外一个人都没有,不禁疑惑道:“你身边的人呢?怎么连个近身伺候你的人都没有?”

周儿跟在身后讪讪道:“我遣了他们去前院。”

齐章回身问道:“为何?”

周儿眉眼间尽是澄澈:“阿姐不是不喜欢有人在我跟前么?我将他们都撵出去了。从今以后,这间院落中只有我与阿姐……”

也不知是否因吴佥事和贺二今日那番话的缘故,若是平日里,齐章必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只会骂他一句傻小子,然后揉乱他束好的发。

可此时一听,她只觉话中多了道危险情愫,搅得她心烦意乱,嘴上也冷声呵斥道:“我几时同你说过这句?你是听前院的人说的?”

还没等周儿回话,她便又斥了两句:“你身份尊贵,身边怎么能少了伺候你的人?旁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你十七了!还分辨不出旁人话中真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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