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细细回想,那日艳阳高照,她好似被嘈杂喧闹和难以忍耐的钝痛感唤醒。

身上分明穿着乞丐衣装,躺在路边干草堆里。

程扬知猛然记起那名从她身后府邸走出的紫绀绣裙女子所言。

“是谁昨夜吵着闹着要离家出走,今日一瞧,还没走出二里地呀?”

“一宿不见,竟着此寒碜之装,往何方逍遥矣?”

那名女子认识她。

准确来说,是认识穿越前这副身体的主人。

程因。

她思绪倏然飘远,目光失神,怔愣在原地。

可梳妆铜镜里的面容分明与她别无二致。

“清姝。”关惠悳拽了拽她的袖摆,“清姝你怎么了?”

她恍惚回神,看到姐妹们围着她,关切询问。

视线越过簪饰罗裙,凌延川也朝她投来担心的目光。

“可是有何不适?”他撇下兄弟,拄着拐上前查看程扬知情况。

她淡淡摇头否认,将他推回,不愿耽误他与兄弟们来之不易的相处时光。

肖慕荷看出她神色异常,提议回房休憩。

“对了清姝,那些芒果树苗长势可好?”

夜晚较为昏暗,方才在庭院内关惠悳并未瞧清。

“挺好的,多亏了你帮忙,否则若我从种子发芽开始,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结果。”

程扬知语气略显疲惫,强撑笑容。

关煦熙并不知她为何栽种芒果树:“七弟妹,你为何大费周章自行栽种?若是喜食芒果,同我和惠悳说便是。”

“堂姊,我亦同她言说,命人从交州快马加鞭送来京州也不过周余,她执意要种。”

关惠悳捻起碟中糕点送入口中。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难得让程扬知也文绉绉一回。

肖慕荷点头认可,嘴上却不忍疑问:“但采买食材应比栽种结果更为省事,清姝你拔了头筹可是有赏的,如此节俭是为何?”

“节约成本呀。”她耸肩笑笑。

“成本?”她们异口同声。

程扬知假装伸懒腰:“我呢,打算在京州做生意。”

“做生意?”她们鹦鹉学舌般重复疑问。

“嗯,我要靠自己的双手赚大钱!”

此话一出,众姐妹皆面露惊色。

“可九州皇城不允女子经商,这京州市区皆无女子称掌柜。”

“清姝,你意欲做生意,七少主可否同意?”

“该不会是七少主克扣你月俸吧!”

她们一句接一句,程扬知来不及答话。

“没有,我只是不想整日待在这后院里。”她笑着深呼吸,瞳眸亮盈盈的,嘴角梨涡浅浅。

她从不是白兔。

怎甘愿囚困在深宫后院。

*

宴席计划奏效,今夜除了密云遮圆月,再无异象。

送别了众客,程扬知被凌延川叫到房里。

“今日你辛苦了。”他把人拉到凳子上坐下,自己则站在她身后。

感受到肩膀上宽厚手掌施力按摩,程扬知轻微一缩:“少主,这样不合规矩吧?”

凌延川语气略显不快:“夫人何时见我守过规矩?”

“……”

随便吧,有人伺候她开心还来不及。

“对了,今日顶撞四少夫人,我已同她说清,你不必担忧影响。”

程扬知在他们离开前悄悄将潘春兰拉到一旁,怕因那席上言语而生了嫌隙,特意表明心思。

她从不惮以恶意揣测女性。

“我并未担忧。”

凌延川掌心微热,隔着衣物渡至她肩膀,驱走疲惫。

“不过你今日表现,确实让我刮目相看。”

“什么?”

她坐直身体,转身抬头,眼里充满惊讶。

“你不仅不责我无礼,还夸我?”

凌延川把空凳子拉到她身侧,掀起衣摆坐下。

“无礼?夫人何举无礼?”

他眉眼含笑,偏头看她,高梳的马尾滑落至他肩侧。

“直呼四少夫人名讳。”程扬知闷声开口,“还对四少主不敬……”

今日所言所行,她皆清楚是何“罪名”,只是当下难以忍气吞声,一时冲动,才在众人面前失了态。

“有吗?”凌延川故作回想之态,“我只记得夫人侃侃而谈,字字珠玑……”

他眼瞳里分明只有欣赏。

“况且你护金钗心切,乃重情重义之举,有何不妥?”

程扬知被他夸得心虚:“你真这么想?”

“嗯。”凌延川忽然伸手搂住她,将人抱到自己腿上,“我虽惊讶你所为,但也相信你定有自己的考量。”

他把下巴搭到她肩头上:“更何况,这是在我府上,他人也不好妄言插手。”

凌延川伤势稳定,程扬知并未拒绝他的怀抱。

“我其实,赌了一把。”她诚实坦白。

“何出此言?”

“先前在学堂时曾听安喜郡主言说,四少主待她不错,还时常……”

她回想起苏乐言那句“共度良宵”,不知为何红了脸。

“时常如何?”凌延川抬眸看她。

“……没什么。”她眼神闪烁,移开话题,“因此我猜测,四少主多少在意她的郡主身份。”

“那若是他真心喜欢安喜郡主呢?”

“我本也犹豫存疑,但与四少夫人初起争执时,四少主竟装聋作哑,遂确认他大抵因我郡主之身,故而不助自家夫人。”

凌延川若有所思,似是惊讶程扬知的聪颖程度远超他想象。

能在短时间内想出借口不备湘州美食之由,并且巧妙将桌上亦无梁州菜品之事合理化,还能沉着冷静委婉解释。

此等反应力绝非常人。

“不过,四少主远不同于我的想象。”

程扬知靠在凌延川怀里,回忆起宴席上四少主的模样。

“四哥叫凌亘峰,我与他关系疏远,亦不了解。”

他拢了拢抱着她的手臂,让她坐得更舒服。

“原以为四少主难以相与,今日观之,似乎还好。”

她话音愈来愈小,思绪不知飘向何处。

“程因。”

凌延川突兀开口,自喉腔发出的低沉嗓音震得她心里一惊。

“四哥所言的失踪女子,乃京州一寻常人家之庶出闺秀,可他前去程氏宅邸盘查时,程家人却称程因于殿选前日自愿离家,且离开时身着体面。”

虽不知他为何与她谈及此事,但眼下事情还未败露,她只好佯装镇定。

“意思是,她不会被官人当成乞丐。”程扬知眼眸低垂,不敢与他对视。

更不敢言说自身经历。

“嗯。”凌延川盯着她微微颤动的眼睫,“此事蹊跷,且那报官妇人寻女心切,整日于衙门哭喊,此事困扰四哥许久,朝廷诸臣皆弹劾他玩忽职守……”

“什么?”程扬知倏然回神,“此事不因四少主而起,他们为何不参那吕饶?”

“朝廷纷乱,多少人真正为民,多少人实则为权。”他沉沉叹息,“你可知君夫人为何如此助我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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