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穴解开后,周身的麻痹渐渐散去,云昭昭这才取出嘴里的帕子,瞥了一眼云琛,见他面部肌肉微微抽搐,显然是极力压抑着怒火。
她知道现在不是违抗他的时候,识时务者者为俊杰,况且真要说,她拿走了属于原身的首饰,确实有错。
于是,她啪地一下子跪在地上,等待云琛的数落。
想象中的狂风骤雨并没有立马降临,地砖冰冷,寒意很快沁透膝盖,让这具娇养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
长久的沉默后,云琛叹了口气,把手伸到云昭昭面前,说道:“起来罢,地上凉,才养好的身子。”
云昭昭抬头看着他,忽然觉得他比前段时间看上去还要老了一些,鬓间又添几抹斑白。她跪着不动,倔强地说:“不起来,我错了,请父……父亲责罚。”
云琛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端详着桌上的茶。晶莹的白瓷杯中盛着从海的那边瀛洲运来的冻顶乌龙,蜜黄的茶汤上飘着层浮沫,已经是凉透了。
终于云琛缓缓开口,声音好像透过那冷掉的茶,也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记得我带着你娘刚上京来的时候,身无长物,除了一日三餐能勉强糊口外,连茶都吃不起,只能去买那种大户人家泡过后,又被捡来晒干的茶渣,一斤只要10文银子。那时我准备会试,你娘便做女红养活我们二人,好不容易省下几两银子,她怕我夜里读书时冻着,便全部拿去托人替我做了件冬衣,自己仍穿着补过的旧衣服。”
云昭昭不敢打断云琛。
穿书后的这些天里她接触更多的是柳氏,对于原身这位父亲,统共也没见过几面,只觉得他治家颇严,且心思深沉、难以捉摸,所以也不敢太接近。
今日听云琛主动提及这些,她很难由现下云府钟鸣鼎食的生活联想到曾经的云琛和柳氏,便只能跪在一旁,安静聆听,之前与周徵争斗时被挑起的暴躁和愤懑,也渐渐平息。
云琛继续自言自语道:“你娘好歹也算是官宦之家的小姐,却甘心跟着我这么个穷书生受苦,所以我科举及第的时候便发誓,将来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待她,好好待我们的孩子。只可惜你娘在陪我上京那年途中小产,落了病根,后来一直没有身孕,直到我四十二岁入内阁那年,才有了你。”
“你长得乖巧,从小就跟个小瓷人儿似的,每次外出你娘都担心你被人贩子哄骗拐了去,只能寸步不离地把你带在身边。后来一次中秋节,府里设了宴,开席后才发现你不见了,你娘急坏了,以为你是趁着人多偷跑出去,便让人在家里在外面一直找,一直找,找了大半夜才发现,你为了躲谁家的小公子,钻到自己床底下睡着了。”
说到这里,云琛嘴角浮起难得真切的笑意,问:“昭儿,你还记得这事吗?”
云昭昭沉浸在云琛的讲述中,被他这么一问,如遭当头一棒,只得摇头,悻悻地说:“小时候的事,我全都想不起来了。”
“忘了你现在暂时记不起来事情。”云琛似乎有些遗憾,他走到跪着的云昭昭面前,俯身看着她,问道,“昭儿,小时候你是为了躲着不想见的客人,今日你这副打扮出府,又是为了躲什么呢?”
云昭昭:“……”
正在她反复权衡要不要同云琛说实话的时候,她又听见云琛喃喃道:“也罢,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在府里上天下地,像个混世小魔王,我和你娘只依着你的性子,从未拘着你……我们都觉得,你虽是个女儿,却也一点儿不必男儿差,也不必像别家女儿一样,整日困在后宅背女则女戒、学绣女红,只是我俩到底是老来得女,对你娇宠了些……”
云昭昭听着云琛的自言自语,很清楚他这样是对原身,但还是忍不住带入自己。
如果自己的父母能像云琛和柳氏一样就好了。
反观她的童年,父母为了保住厂里的饭碗才没有再生,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虽然平时该有的都有,吃穿也没有短过她,但总觉缺少点什么,很多时候父母吵架她会偷听到诸如“都怪你生不出儿子”“还不是你没本事,连交罚款的钱都挣不出来,你看我同学家谁谁的老公……”之类的争吵。她光听着就觉得很累,但也不敢让自己去多想,只是在家里更加小心翼翼,以免触了父母的霉头。
直到她高考完后,结束长达半年的封闭式住校生活回到家时,看到自己亲妈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手里的行李一下子落了满地。
她还记得她妈用炫耀的口气告诉她肚子里是个男孩,那种满面春风,幸福洋溢的得意,仿佛瞬间抚平了她脸上所有的皱纹。
她当场就跑到厕所里呕吐起来,他妈还跟在身后问她是不是坐车晕车,冰箱里有腌过的酸梅,她前段时间反胃得慌全靠吃这个……
云琛仍絮絮地说着她的原身过去的故事,好像要把原身的前半辈子都回顾一遍似的,云昭昭听着听着眼眶就红了,酸涩、委屈,说不清的情绪通通涌上心头,听到后面,她终于绷不住,哽咽着同云琛承认道:“父亲,我其实不想入宫了,所以才……”
她实在不好意识说出后面的话。她感觉自己既是个骗子,顶着这副身体招摇撞骗,又像个小偷,偷走了属于别人的东西,属于别人的经历。
她愧疚得不行。
云琛明显听懂了她的意识,但他并没有怪她,只是叹了口气,流着泪感叹道:
“太迟了、太迟了……昭儿,为父知道,你此番遭受大难性子比从前通达了不少,哎,只可惜,你若是能早点醒悟过来该有多好,之前为父如何语重心长同你说,你都不信,现在圣旨都下来了……哎,这是命啊!”
“我……”
她红着眼,看着面前老泪纵横的云琛,无语凝咽。
云琛感慨万千,上前握住云昭昭的手,说:“昭儿,你是从小被我和你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从前为父一直想为你寻觅一佳婿,他无需多么能耐——毕竟为父已官居至此,他对你只要能比得上我对你娘那样,便足够了。”
“父亲,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嫁人,只想陪在你和娘跟前尽孝。”云昭昭她攥着云琛的手连连摇头。
“不行,你现在必须得入宫。”云琛否定道,脸上已恢复了往日政客的精明,“他赵昶虽绝非什么良人,但倘若有一天为父不在了呢,谁能护着你?”
“……”
原文里云家的结局,云昭昭一直很清楚,但此刻从云琛嘴里说出这些,令她十分心酸。
“昭儿,”云琛平静地说,“人道是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再煊赫一时,也终有人走茶凉的时候。今日你这副样子跑出府能遇上周徵,绝非偶然,刚才我同他的对话你也全听到了。陛下早就忌惮我多时,只是……”
云琛说道这里便停了,转而对云昭昭吩咐道:“待入了宫,切莫再像从前那样任性胡为,需得处处留心,时时警惕,如今皇帝年轻,中宫后位空悬,只要我还在内阁,这个位置便不可能坐别人。无论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你都须得好好保全自己,为自己留一个出路。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有朝一日云家不在之时,或许今日进宫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父亲……”
云琛扶着云昭昭从地上起来,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昭儿,你放心,你是我的女儿,只要我还在一天,便会护你一天的周全。去吧,你娘正担心你呢。”
云昭昭瞬间泪如雨下,她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或许只是单纯地想哭了,也可能是现在的这具身体娇贵,让她人也跟着娇气起来了,生活在现代七八年不曾流过的眼泪,在她穿书后竟是一股脑地,总爱全往外流。
她一面抹着泪一面往自己房中走去,抹在脸上的泥土被泪水夹带着冲走,露出下面白净秀美的脸。
夜色已深,天上的浓云散了,露出金黄的一轮月亮来,或许是因为再过一月便是中秋,那月亮又近又大,像是枚流心的蛋黄,风一吹就会被戳破似的,溢出的皎皎清辉将云昭昭脚下的路照得敞亮。
回到房中,她才得知柳氏因为自己不见发了好大的火,将家中男女老少召集在一起盘问,流霜和汀雪因为照顾自己不力而被罚。她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脸也顾不上洗,便赶去救下了两个丫头,好在她去的还算是时候,那六十大板还未落下,两个丫头尚是全须全尾的。
云昭昭又同柳氏好好认了个错,把今晚云琛所说转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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