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发起高烧。
原本说好晚上陪闻希吃饭,结果头昏脑涨地起床,浑身温度滚烫得不像话。
他单手扶了下额头,拨开被黏腻额发,发现不光是上衣,被子和床单都被冷汗浸湿。
闻也静静坐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到厨房烧了一壶过滤后的开水,等待水开的时间,他脚步虚浮地走到客厅,蹲在电视柜前伸手摩挲。
幸运的是,常年打拳的人家里常备药箱,不幸的是,最后一板退烧药的保质期终止于上个月。
水烧开了,他往杯子里兑了半杯凉水,手指拆开锡箔纸,先抿一口水再吞药,生吞。
这一觉睡得太久,不知今夕何夕。
老城区低矮的电线已经零零碎碎的亮起,光源稀薄苍白,照不亮脚下的路。
因为无路可照。
家里没吃的,闻也不得不顶着头重脚轻的身体下楼买菜。
小超市开到十一点,是家庭自营,虽然明码标价但是比CBD的进口超市还要贵上一点。
闻也买了一点米和小瓶装的油,菜筐子里的上海青和小白菜全是别人挑剩下的,菜叶子泛着蔫黄,他移开视线,只觉得呼吸不畅。站着缓了几秒,再买了一提鸡蛋。
结账用的现金,一张红色百元,老板年从七星彩的彩票图中抬起眼,打量他一眼,问:“没得微信啊?”
“没拿手机。”
老板娘却也不在意,夹着圆珠笔的手指一转,做了个赶客的手势:“我记得你,你走吧,下回来再转账。”
闻也收回钱,目光却在烟柜中扫了一圈,老板娘又抬起头,顺着他看过去:“要买烟抽?那你这钱应该够。”
一袋米一桶油,一提鸡蛋,一包烟和打火机。
一百元找回了一张10元和一枚银色1元硬币。
闻也有几分哭笑不得。
他用硬币压着纸币,重新推回给她。
“找多了,老板。”
这里谁都难。他没必要悲春伤秋。
老板虽然市侩贪财,但是卖剩下的菜免费给附近拾捡瓶子的流浪老人,平时多烧了两个菜,也乐意邀请他们来吃。
不嫌脏,一起坐着看电视。那电视是上世纪淘汰的大屁股,不能连互联网,看来看去都是固定的几个台。有时候放西游记,有时候放琼戏,咿咿呀呀的,总是很热闹,闻也偶尔路过,也会看上几眼。
她早年能干,一个人拉扯一个家庭。
丈夫却烂赌,维持家用的店面输出去,女儿也输出去,最后连老婆都输出去。
她发了狠性,提着已经失去神智的赌鬼老公到高利贷的场子,问人要了一把杀鸡都费劲的菜刀,狠狠一刀剁向老公的小指。那刀太钝,第一下没剁成功,她就细细地磨,耳朵里都是磨骨头的声音。
回来就离了婚,女儿跟她。
结果没两年,女儿因为抑郁症跳楼。农村的自建房刚好三楼,就一个水泥壳子,床垫贴着墙角,母女两一起睡觉,没有窗帘或窗户的玻璃透着月光,像偷窥的鬼影。
她太忙,要还赌债,要给女儿赚学费。
女儿却不声不响地跳了楼,第一次没死,咬着牙拖着断腿再爬上三楼,这次聪明了,头先着地。没有当场死亡,听说生生挨了好几个小时的痛苦,脑浆都快流干了。
女人抱着她凉下去的身体嚎啕大哭,说没有富贵命得什么富贵病,骂她讨命鬼、骂她白眼狼。
从那以后,女人远离家乡,搬到和她人生一样绝望破败的老城区,等待命运恻刀的降临。
她尚且如此,自己又算什么?
闻也无奈地笑笑。
老城区老,也旧,就连落下来的月光都苛刻。
只从云层漏一线光晕,还是模糊的、冷淡的、不情不愿的。
如果是站在颂域的顶层办公室眺望,月亮仿佛也在唾手可及的地方。
但月亮不在他眼前,在他眼前的是顾馥瞳的保时捷911。
女孩子慌不迭地推门下车,先是一双笔直纤细的腿,蹬着环住膝弯的黑色高帮,百褶短裙直到大腿根部,上半身只穿紧身小吊带,长发做了粉金漂色,漂亮到不像在长辈面前乖巧可爱的顾馥瞳。
闻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他不知道自己那瞬间的表情是什么,是抱歉,还是从顾总身上连坐而来的嫌恶。又或许是月光太低,又偏爱地打在了顾馥瞳身上,所以他侥幸地逃脱了被窥见的宿命。
“顾小姐。”
“闻也……闻也!”
顾馥瞳跳下车,连车门也来不及关。她像一阵香风似地扑过来,双手不管不顾地环在他腰上。
闻也登时色变。
女孩子骨架纤细,但是从后面扑来时,惯性作用力不可小觑,他差点被撞得跪在地上。
她不肯放手,眼泪压过来,闻也脊背僵硬,尝试拨开她的手,但她下了死力气,只要他一动,她就故意扭着腰身蹭上来。
“顾小姐……”他哑然:“请不要这样。”
“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她泫然欲泣,呜呜咽咽如被抛弃的小动物:“我妈妈已经同意我们在一起了,真的!如果你不信,明天你可以跟我回家——”
话音戛然而止。
闻也手中的米油蛋落在地上,鸡蛋撞着鸡蛋,碎了一地,黄色蛋液从裂缝中黏腻地渗出,安静地流入枯萎的草缝。
鸡蛋好脆弱。
生命也好脆弱。
闻也闭眼又睁眼,他半转过身,先向后退了一步,维持住礼貌的社交距离,声音冷淡:“抱歉,喜欢是很私人的事情。我没办法接受你。”
顾馥瞳像是听到什么难以置信的话,眼眶已经完全红了,一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哪里低三下四地受过气。
“你不喜欢你,那你有喜欢的人了吗?”她不肯放弃,咄咄逼人:“如果没有,你为什么不试着喜欢我?我已经为了你让步很多!”
你喜欢我,所以为了我让步很多。
闻也垂着眸,舌尖反复品咂这句话。
片刻,他仰起头,清瘦喉结上下涌动。
“我没有喜欢的人。”
顾馥瞳眼底亮起微弱的希冀,她刚张口,闻也已经弯腰,重新捡起没有摔碎的鸡蛋。
她又想上来抱住他的手臂,年轻女孩子拖长尾音撒娇:“别捡啦,我开车带你去买好不好?就去环京路那家商超。”
闻也不懂环京路的商超,所以他不知道这里的鸡蛋一元一颗,那家打着“有机、进口”的商超要买30元一颗。
他不说话,修长好看的手指把没有摔碎的鸡蛋捡起来,重新放回塑料蛋笼。
就算是一个钝感力十足的人,也该在他的沉默里明白过来。
顾馥瞳伸回手,不甘又怨怼地背到身后,她咬着下唇,已经不哭了,眼泪洗过的日抛美瞳有些滑片,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多少年众星捧月,可是到了他这里,连一个最基本的眼神也欠奉。
一笼鸡蛋20颗,碎了12颗,还有8颗。
可以用两颗做个辣椒炒蛋,顺便用冰箱里最后一包龙须面煮一锅面。
他重新拎起米油,脚步半转。
顾馥瞳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委屈地扁了扁嘴,感觉迎面吹来的风都像一个又一个连环巴掌。
她精心做过妆造的长发乱了,穿那么少当然是冷的。可这全是狐朋狗友的建议,让她在天寒地冻的气温里像个傻逼似的穿吊带和短裙,不信一个男人会拒绝给她外套。
站在冷风中的年轻女孩子好像一朵孱弱的花,她的眼泪又掉下来,在他毫不留念转身就走的背影。
“闻也!”
她掐着自己掌心,嗓子浓上了不甘又愤怒的鼻音:“我不信你没有喜欢的人。否则你怎么舍得对我这样冷酷?这不合理!”
顾馥瞳就连纠缠也是带着千金小姐的傲气,她已经觉得自己颜面扫地了,但是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于感情还是怨恨。
又或许二者都有。
闻也很轻地皱了皱眉。
这样的死缠烂打不是没有遇见过。正如宋昭宁所说,除非是个瞎子,否则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美而不自知的人。
离开宋家后,他因为这张脸获得了数不胜数的优待。甚至那些能够让他走上另外一段人生的道路富丽堂皇地铺在自己眼前。
如果他点头,如果他答应,闻希的所有医药费都有着落,他也不必被偏着签下不属于自己的高利贷债务。
但他不想走岔了路。
不想某一日命运眷顾,当他和宋昭宁重逢时,他是某个富人的禁.脔或男宠。
顾馥瞳双手抱住手臂,藉由这个动作给予自己无穷无尽的勇气。
她垂眸深吸一口气,再仰起脸时,赫然带了献祭意味。
“我想把我自己变成你的人。”她字词坚定,同时给他被塑料袋勒出红痕的手心塞了什么东西,她流着眼泪,自尊和骄傲已经丢弃在脚下,“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情,你想得到的,还有想不到的。”
夜风很大。
积雨云厚重,快要落雨了。
她很冷,但是一颗心火热。
她已经赌上了所有,她不怕输,也不觉得闻也会舍得让她输。
闻也低头看着陌生的001数字,忽然勾了勾唇角。
他不想和顾馥瞳讲道理,他的人生已经一团糟乱,凭什么是他和一个出身富贵优渥的大小姐讲这些烂事。
“顾小姐,你和你父亲的关系怎么样?”
“叫我名字!”她很倔强地强调:“馥郁的馥,瞳孔的瞳,你叫我瞳瞳。”
闻也低头看她,她哭得好厉害。
一张脸几乎全花了,可是妆容太淡,晕开的眼线也像锦上添花。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我小时候的生活还不错。我父母感情很好,生了三个孩子,我排第二,闻希比我小得多。大概在他三岁左右,我父母被仇家暗害,我一夜之间失去父母和哥哥。”
顾馥瞳震惊地愕圆了眼睛,闻也站在她湿润明净的目光下,自嘲地笑了笑。
“亲戚四面八方地来,又四面八方地走,家里的所有钱全被他们骗完了。我没有钱,原来住的房子也被拍卖,还是当年照顾过我的管家心疼我和闻希,将我们送到了孤儿院。”
孤儿院的日子不用想也知道不好过。
闻希小,长得又精致好看,曾经有不孕不育的夫妇想要领养,但他不肯跟哥哥分开。可是一次性领养两个,先不论手续复杂、未来的投资比,而是闻也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
这样的孩子,养不熟。
“孤儿院过了几年,忽然来了一个叔叔。他把我和闻希领走,他跟我说,如果你愿意,我很期待你喊我父亲。如果你不愿意,没关系,只要你开心就好。他后来和一位阿姨结婚,那位阿姨有个女孩,比我大一些,一开始的时候,她非常讨厌我。”
顾馥瞳听怔了,下意识追问:“后来呢?”
“后来我在那个家里又生活了几年。顾叔叔——他也姓顾,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最温柔的男人,因为我和闻希的原因,那位阿姨始终对他心存芥蒂,我听过他们吵架,她说永远不会接纳我,不会让我成为昭……她女儿的弟弟,也不可能将家产交到我手上。”
他比顾馥瞳高太多,看她时视线也就落得更低。夜风拂过柔软深黑的刘海,露出他微微弯着的眉眼。
笑意却伤感而无奈。
“我没有在意过这些,我不可能在意。我好不容易拥有了家,拥有了‘父亲和母亲’,还有一位总是不待见我却慢慢接纳我的姐姐。”
他在这时微妙地停顿一瞬,眼神浮现某种难言的温柔。
“我姐姐……其实我没这样称呼过她。她很有主见,不喜欢听别人喊姐姐,她有自己的名字,名字寓意极好,后来,我的名字里,和她也有了关系。”
顾馥瞳本能地感知到不对劲,但是对闻也的心疼压过了这点微末的心思。
她想抱住他,想用自己单薄柔软的拥抱替他遮挡所有不公平的对待,闻也没有给她机会。
“那真是最好的几年了。我学马术、学击剑、学骑射、甚至学华尔兹,滑雪、登山、游泳,钢琴或小提琴,法语和西班牙语——因为那位叔叔在西班牙有产业。可是我偶尔会想,这样的幸福太沉重,我好怕我受不起。”
顾馥瞳绞住了自己手指。
“顾叔叔把我当亲儿子,我开始学习基础的金融知识,那位阿姨对此也不再持有反对意见。因为这个家总得有一个人去牺牲,以此保全她的梦想。”
“……她?”女孩子懵懂地问。
闻也却巧妙地带过了话题,他的声音很轻:“后来的事情,荒诞离奇到可以拍电影。顾叔叔被人陷害,整个车子失控地冲出高架桥,底下是万丈深渊,人掉下来不可能活。”
剧烈撞击时他的头被瞬间弹开的安全气囊护了一下,而驾驶位的顾正清歪着头靠在方向盘,双眼紧闭,鼻梁深深凹陷,眼镜松松地挂到鲜血直流的唇角。
“死了没?”
“还有一口气。”
“……等等!这里还有两个小的!”
“别动那女孩,宋家的人。”
“不能留活口,必须把事情做干净。”
“那小妮子昏过去了,没事,等会儿做成爆炸,谁也跑不了。”
谁也、跑不了吗……
根本是没有活路的。
那群歹徒人多势众,身上又有凶器,剁骨刀的光芒反射着开始从后车厢开始烧起来的火,明晃晃的一线白色烟气,直上青云。
他咬着牙,宝马S系的精钢车头已经悬在生与死的达摩斯克之间,随时都有粉身碎骨的危险。
闻也把他从扭曲变形的驾驶位拖出来的时候,他的手被人牵住。
宋昭宁已经看不清了,但是那一刻她无法分辨致使自己看不清的原因不是泪水而是血水,就像她根本不知道闻也会那么坚决地、果断地放开她的手。
她真的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但没有。宋家对女儿的珍视程度救了他们。
那瞬间,所有人的混斗都像一出色调浓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qsh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