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栩冬差点就被林安燃逗笑了。

嘴角反复动了几次之后终于把笑容憋了回去,最后很轻地向上一扬说:“我赔你。”

“又不是你弄的。”林安燃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嘟囔。

顾栩冬反问:“那你下去能打得过那些人?”

打不过。

林安燃回忆起刀疤刚在楼下朝她瞥过来的阴森眼神,像某种黏在身上的粘稠的液体,很恶心,甩又甩不掉。

但是她并不怕他。

人一旦没有了可以失去或是想要抓住的人和事,那他在这个世界上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顾栩冬从家里拿了抹布出来,简单将墙上的奶油擦拭掉后又回去提了桶清水,反反复复,进进去去。

林安燃就坐旁边楼梯上无聊地看着他打扫,以及时不时提醒下他哪哪没清理干净需要再擦一下,悠闲自得的像个黑心肠监工老板。

“一会儿还要再找块干布擦下,不然晚点就都结冰了。”

林安燃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里捧了杯热水出来,站他身后一边轻轻吹气一边继续指挥。

顾栩冬回头看她,她还在小口抿着热水,眼睛水汪汪的一脸理所当然问:“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这点活儿实在不需要她这样“费心费力”亲自出门监督。

顾栩冬把抹布丢回桶里,眼眸垂下静静盯着她手里透明玻璃杯上的水汽,好一会儿才淡淡开口:“这事我惹的,我会处理干净,你回去吧。”

林安燃话只听一半,重新坐回台阶上问:“你怎么惹他们了?”

“跟你没关系。”顾栩冬说。

“我是你邻居。”林安燃强调,轻轻吹散眼前的热气说:“我有权利知道真相,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关乎我的生命安全。”

……

林安燃这话说的态度不太友好,但理论上去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他们是邻居,是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邻居。

顾卫光还没进去的时候,顾家没少被邻居投诉。夫妻吵架、打骂孩子、三更半夜带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回家喝酒……顾家的存在,就像整栋楼的噪音污染源。过去那么多年里,邻居们唯一没在顾家听到过的就是小孩哭闹声。

无论家里怎么闹的天翻地覆,身上挨了多少棍棒拳脚,顾栩冬都没哭过。

那时候的他,小小一个还没开始长高发育,但也是那样小小的一个他,在无数个深夜里默默咬牙忍受着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疼痛与折磨。

后来,一直到顾卫光进去之后,家里才开始慢慢安静下来。

先是不再有顾卫光和李曼没日没夜歇斯底里的谩骂和争吵,再后来,慢慢的这个家里就只剩下顾栩冬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又寂静的深夜。

顾栩冬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这样的寂寞与孤独的,他只知道,当他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他已经一人走了很远的路,而且,从未有过后悔。

也不曾想要回头。

墙壁上的不堪已经全被他清理掉了,只剩一片未干的水渍还在提醒他刚才以及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林安燃。”顾栩冬背对她看着墙问,“你会一直这样……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嗯。”林安燃说,“一直。”

“你家人不来陪你,或者不来接你吗?”顾栩冬回头。

林安燃笑了下,有点冷,但更多是一种苦涩的无奈。

“我没家人了。”林安燃说,“我是被他们丢下的,不要的。”

顾栩冬想起来林安燃搬过来后他认识她的第一个夜晚,对面那间房子里到处都是太久没人居住的陈旧气息,林安燃一个人发烧难受的在床上蜷缩成小小一团,看上去确实很像一件被人遗忘了的行李。

“刚才你在楼下碰到的那些人是我爸朋友。”顾栩冬说,“我爸在服刑,快出来了。”

顾栩冬没准备瞒着她这件事,他也从来没有瞒过任何人。

“所以……以后你晚上回家注意安全,有事情可以给我打电话。”

“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吗?”

林安燃一双眼睛在夜里更显明亮,她似乎一点没有因为顾栩冬是服刑犯的儿子而感到惊讶,眼神如常,平静的就仿佛他刚才说的也只是像吃饭喝水一样很寻常的事。

顾栩冬没忍住好奇:“你不害怕?”

“害怕。”林安燃笑笑:“我只是不怕你。”

顾栩冬不是个坏人。这一点,林安燃从不否认。

他是谁的儿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他,是几次冷着脸向她伸出过援手的人。所以有他在,林安燃就不用害怕。

顾栩冬望着她的眼睛,心里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说不出来,就只觉得像是积雪坍塌,往里深深一陷,轰的一下全都砸在心上,不疼,异样的松松软软。

“回去了。”顾栩冬先转开眼睛,拎起水桶准备回家。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林安燃站起来,说:“什么事都可以吗?”

顾栩冬背影沉默,林安燃原本以为他这样就算是默认了的时候,顾栩冬这才不急不慢回过来三个字:“想得美。”

“哦。”林安燃笑着撇撇嘴,最后还是脱口而出了句:“晚安。”

“晚安。”顾栩冬也是下意识的回应。

这一刻,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不为人所知的伤痕正在冬夜里渐渐凝固结冰,也有很多尘封已久的悲痛在看不到的地方慢慢开始融化。

一切都在安静发生,只是人们还未曾察觉。

人们在等待一个春天的到来,唤醒一切。

*

林安燃再次推开门时,墙上的狼藉不堪都已经完全不见了。

甚至连昨晚,顾栩冬那句轻声又别扭的“晚安”都遥远又不真实的像是一场梦。

如果不是墙角还留着一小块将墙上涂料明显晕染出一块灰蓝色的水渍,安燃真的会以为昨晚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过。

又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在满县待久了,安燃慢慢发现这里的太阳很少有金黄色的时候。那种阳光偏暖色调的时间只有日出和日落前后一瞬,其余时候的光都是冷白色的,即便晴空万里,也没有让人想要停下多逗留片刻的温暖吸引。

“天呐,又要考试。”张扬满脸愁容趴在桌上叹气,“我怎么觉得现在这日子过得跟鬼打墙一样,明明刚考完试,结果一睁眼又要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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