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听见。”

萧安礼单手撑在额角,有些不耐:“都没吃饭吗,声如蚊蚋!”

下面跪着的大臣们低着头,抖得更厉害了。

萧安礼揉了揉自己紧皱的眉心,本来就烦,这会儿更加头痛,简直想给那群酒囊饭袋全部赶出去,在城楼吊上个三天三夜。

而与此同时,一个小宦官连滚带爬地上前。

“报——胡太傅晕过去了!”

修长的手指放下,端起旁边的杯盏,帝王冷笑着拨茶沫:“还没饿死呢?”

跪着的礼部尚书抬起头,仓惶道:“陛、陛下……”

“唔,”萧安礼略作沉吟,刚才满脸的不耐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既然这样,朕也听听外面的意见吧,开门。”

厚重的朱门推开的刹那,嘈杂声便惊涛骇浪般传来,乌泱泱地乱作一团,像是被点燃了引子。

哭喊的,叫骂的,鬼哭狼嚎痛斥奸佞的,如同炸雷似的闹腾,简直把宫闱禁地变为民间菜市,直比红白喜事中的敲锣打鼓,吵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和死水一潭的殿内,迥然不同。

一位文官模样的年轻人率先冲入殿内,扑通一声跪下,声嘶力竭:“陛下——陛下啊——!”

嗓门那叫一个大。

震得礼部尚书都哆嗦了下。

与此同时,更多的文武百官也纷纷入殿,视死如归般的磕头如捣蒜。

“请陛下收回成命,千万不能做那等的荒唐事……竟然,要把胡太傅送去和亲,罔顾天理人伦!”

萧安礼慢悠悠地呷着茶,右手也没闲着,随意地抓了把棋子,逮着谁嚎叫的声音大,就往谁嘴里扔。

最前面的年轻人,首当其冲。

他刚开始还能毫不犹豫地一仰脖,艰难地给棋子咽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谢陛下!”

萧安礼颔首:“应该的。”

而后面嚎叫的大臣们则渐渐停了声息,因为只要开口,就被陛下往嘴里扔棋子,刚开始尚能吞咽,后来就顾不得了,都往掌心里吐。

因为陛下手劲儿太准了,箭无虚发。

年轻人目眦尽裂:“那可是您的老师!”

萧安礼随意道:“我看胡太傅风韵犹存……”

“陛下,万万不可!”

“如若传出去,我大齐还有何面目……您还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殿内哀嚎震天。

而旁边捧着棋盒的李福康,则悄悄地用衣袖擦了擦冷汗。

这事怎么闹成这样啊。

交战多年的外族请求议和,但提出了一些较为苛刻的条件——萧安礼登基时,正是国事飘摇之际,可谓用强硬的手腕力挽大厦之将倾,重振盛世太平。

其中,就包括曾经虎视眈眈的外族,被打得节节败退。

但同时国库吃紧,百姓也颇有怨言,渴望能恢复边境和平宁静,好休养生息。

问题是,萧安礼不肯接受那些条件。

“陛下莫要小儿心性,”

胡太傅位高权重,门下学子众多,说话的时候别有一番文人风骨:“不过是送点丝绢和茶叶,算是贸易往来,即使要求和亲,也说明对方的诚心。”

萧安礼下面有两个异母妹妹,都是十来岁的年纪。

胡太傅继续:“若是陛下不舍得,从宗室里挑选,也是可以的。”

没曾想陛下闻言后,突然笑了起来,兴致勃勃地说,既然对方如此诚心,光是派宗室女和亲,哪儿够啊,不如把胡太傅这般的人才送去和亲,方能显出我朝威仪。

当时,殿内鸦雀无声,都以为他在发疯。

——毕竟帝王心事,阴晴不定。

没想到,萧安礼居然真的吩咐礼部,开始准备嫁妆了!

甚至讨价还价,把礼部那帮人扣押在大殿里,陪他下了三日的棋!

最开始,礼部尚书誓死不从。

萧安礼还挺乐呵,说那就把你当陪嫁。

礼部尚书的表情一片空白。

三天,外面的文武百官足足坚守了三天,要求陛下收回此等荒唐成命,而殿内,萧安礼该吃吃,该喝喝,睡觉的时候还要点燃熏香,似乎精神不错的样子。

只有李福康和房梁上的丁佳知道,里面加了安神静心的药。

礼部尚书被熬到精神恍惚,都忘了什么时候,居然答应了萧安礼的提议。

这个不孝的孽障,居然还把胡太傅的嫁妆压到低无可低。

“不行,”礼部尚书摇头,“哪怕是我朝的郡主,也不至于只有这么点……”

“主要今年国库吃紧,”萧安礼压低声音,“要不找俩官爵,挂出来卖了?”

天子忧愁道:“毕竟是太傅,总不能寒酸,被人看了笑话去。”

如今,礼部尚书麻木地跪在地上,看见陛下略作沉吟,冲人招了招手:“把胡太傅抬进来。”

那个年轻文官膝行上前,涕泪横流:“陛下啊……”

以前再怎么强硬狠戾,说一不二,他们都能战战兢兢地忍耐,毕竟是九五之尊心思阴沉,伴君如虎也是正常。

可万万不能……如此荒诞!

两鬓斑白的胡太傅躺在软轿上,被几位宦官小心翼翼地抬了进来,放在地上。

“您看这样如何?”

萧安礼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一派的从容闲适,说不出的清贵威仪,似乎那些荒腔走板之事与他毫无干系,漆黑的眼眸里燃着冷意和疯狂。

天子近身,凑近胡太傅的耳边,轻声宽慰。

“老师莫要担心,朕已经差人打探过了,那狄人民风开放,对于男子情爱十分包容,甚至以为风潮。”

一行清泪顺着苍老的脸颊,无声滑落。

萧安礼目光柔和。

“并且大汗膝下并无子女……而您老当益壮,朕听说了,太傅上个月还迎娶了位十八岁的妾室,家里子嗣众多,实在是身体康健正当壮年,万一天降祥瑞,您的肚子争点气,说不定还再添个一儿半女的。”

陛下笑意盈盈——

“双喜临门呐,爱卿,你意下如何?”

殿内雅雀无声。

片刻后。

犹如烧红的铁块投入沸水。

萧安礼坐回榻上,支着脑袋,淡淡道:“事就这么定了,李福康,给人撵走。”

李福康眼尖,早就看出陛下头痛发作,忙不迭地将人连轰带赶,一边道着得罪,一边还得扶住再次晕过去的胡太傅,简直人声鼎沸,只有礼部尚书颤巍巍地不肯走,扬声道:“陛下,陛下!”

萧安礼垂着眸子:“滚。”

礼部尚书还在叫:“再过半月就是您的生辰,现在流程还没拟下来呢,陛下,这可是宫中的大事——”

可惜周围太过嘈杂,无人注意他的叫喊。

直到勤政殿恢复宁静,萧安礼才掀开茶盏,指尖撩了些微凉的茶水,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还是有些痛。

不过,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

日已低沉,殿内地面散落着棋子,宫人默不作声地进行着洒扫,萧安礼掀起睫毛,看向外面的余晖和倦鸟归巢,略微扬了下嘴角。

挺好的,生日是好事。

他自嘲地笑了笑。

“……三喜临门。”

-

“喜事啊!”

飞蛾兴奋地晃着自己的触须:“你被放了出来,不用再去宫中值守,还可以把狐裘卖个好价钱!”

雪沛快乐极了:“嗯!”

他大病初愈,精神还稍微差了点,这几天在王大海的劝说下,没敢出门,就在家里和对方孩子,以及那只飞蛾玩耍。

王大海家里有三个小孩,长得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圆头圆脑大眼睛,此时都坐在床上,叽叽喳喳地讲话。

“你如果把厚衣服卖了,冬天可怎么办呀?”

在小孩儿的认识里,冬天好冷的,那件墨色狐裘又厚又暖和,卖掉实在太可惜了。

“我去南方,”雪沛毫不犹豫,“你们这里下大雪的时候,那边草长莺飞,就和春天一样,风吹在身上都是暖和的。”

他每说一句,孩子们都要齐齐地“哇”一声。

“那……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

雪沛歪着头想了会儿:“没有,我去过的地方很少。”

毕竟他去年才修炼成人,法力低微,很多山川都没有见过,现在只要能找回自己丢失的宝石,就可以开始攒钱,到处走走看看。

“那你要看万寿节吗?”

一个小孩眨着眼睛:“马上就要到了,去年可热闹呢,到处都张灯结彩的,还放烟花!宵禁都停了呢!”

雪沛愣了下:“万寿节是什么?”

飞蛾插嘴:“皇帝的生日呀!”

小孩兴奋地解释:“就是天子的诞辰,我听爹爹说,不到半个月的光景了!”

他们经常见到雪沛身边围绕着一只灰翅膀的小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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