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沛这一病,直到傍晚才醒来。
出了一身的汗。
不舒服,想洗澡,想回到山林间,一点也不想在这种阴森森的地方待着,以及最重要的是,他饿了。
在诏狱的时候,刚开始的确送过两次饭,但是食盒一掀开,是冷硬的馒头和发馊的青菜,令人毫无食欲。
而雪沛,是一只惯于享乐的萤火虫。
他喜欢穿漂亮的衣服,吃美味的东西,攒亮晶晶的宝石,所以被投进可怖的牢狱里,脚踝戴上沉重冰凉的镣铐,本来就满心忐忑,这下,更没胃口。
所以,他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尽管陛下原谅了他,还派人给自己熬制汤药,但奇怪的是,似乎并没有吩咐饮食,所以雪沛默默地环视了一圈,目光凄然。
饭!
他要吃饭!
辟谷是为了修行,不代表他不会饿!
不对。
雪沛掀开被子的手顿住,陛下之所以不给自己东西吃,难道是因为那句话,说对方,是修无情道的好苗子?
他只是听了一耳朵的什么六亲缘浅,就这样说,实在是不合适。
萧安礼是大齐的皇帝,自然要开枝散叶,为社稷绵延尽一份力,虽然现在后宫没有半个人影,那说不定是因为眼光比较高,毕竟在雪沛看来,萧安礼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当然是要挑挑拣拣的。
等成亲之后,起码三年抱俩,生很多的小皇子和公主。
太不应该了。
怪不得萧安礼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看了他一眼,就很生气地拂袖而去。
雪沛嘟囔着摇摇头,决定万一自己运气不好,再见到对方的话,一定改口。
才不是修无情道的好苗子呢。
建议去修合欢宗。
被子被掀开了。
而雪沛,整个人也怔住——
等等,他的脚腕上,怎么还带着一副镣铐!
不是在被灌汤药的时候就摘下了吗?而更奇怪的是,他之所以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没有发觉,除了因为发烧身体惫懒之外,镣铐的内侧,细致地塞进了泛着金光的丝帕。
一看,就是上好的绣工和材料。
雪沛弯腰,给两条丝帕都抽了出来,左右看了眼,就揉着扔到一边,对着镣铐发呆。
他好饿。
有人吗?
有没有人在乎一只快要被饿死的萤火虫啊!
雪沛试着开口,叫了两声,可陌生而偌大的寝殿空无一人,冷飕飕的,他只好扶着床下地,艰难地往前走了两步。
“哗啦啦——”
脚踝的镣铐中间,是沉重的铁环,拖在冰凉的地面上。
在牢狱内,雪沛没有试过带着镣铐走路,毕竟地方太小,走不开,这会儿动起来十分不习惯,于是踉跄着加快步伐,推开阖着的大门。
“吱呀。”
门应声而开。
没有阴晴不定的陛下,没有宫娥和侍卫,雪沛呆呆地在门口站了会儿,就被寒风吹了个寒颤。
他认出来了,这儿是御花园后面的一处偏殿,用于宴会的。
那……既然陛下说过君无戏言,不会打死他,也不会给他抓进大牢里,雪沛当机立断决定,跑。
除了发光,他最擅长逃跑了!
没关系,这会儿不必施展法力化作原形,毕竟陛下那么多疑,说不准会在旁边安插眼线,盯着自己的行踪,只要能离开皇宫,回到麻奶奶胡同,那雪沛自然可以变成萤火虫,镣铐的问题迎刃而解。
也能吃上热乎乎的饭了!
想到这里,雪沛就感觉浑身都有了力气,他身上只穿着单衣,怕再一吹风病得更重,就回屋,把榻上那墨色狐裘披在身上,这一件实在又厚又暖,把他脚上的镣铐都挡得严实,只要走路再小心点,就不会被旁人发觉。
就是可惜,没有发现鞋子。
赤着脚踩在石阶上,还是有点冷的。
雪沛把狐裘裹得更严实了点,闷着头,呼哧呼哧地往外跑。
路上也遇见了值守的宦官和宫女,但都只是匆匆瞥过他一眼,就立刻收回目光。
很好!
天越来越黑,雪沛跑得越来越急,而就在途径一处拐角时,被人挡在面前——
“站住!”
雪沛抬眼一看,正对上了张凶神恶煞的脸。
钱诚站在最前方,身后是两排带刀侍卫,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雪沛看。
雪沛站住了,谨慎地不让镣铐发出声响。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老子跑了的小兔儿,”钱诚冷笑一声,“你深夜闯入宫中,莫非是意图行刺?”
雪沛微微皱了下眉头。
他觉得这个人很笨。
都说了自己不是兔子精,怎么还一口咬定呢?
钱诚的眼里闪过贪婪的光,那日他追赶不及,见着前方有天子仪仗,吓得忙不迭地缩了回去,幸好没被发觉,只是听说,有侍卫冲撞圣驾。
宫中规矩森严,陛下又是那种不近人情、阴沉不定的性子,所以并无多少传言流出,但到底众目睽睽,还是让钱诚打听到了几句。
“都以为会龙颜大怒呢……”
“没被打死算命大,唉,也不知道在狱中要受多少折磨。”
钱诚吓得告了病假,生怕被牵连到,结果几日过后,听说陛下给人放了。
放了?
简直不可思议!
可他明明白白地听人讲了,说陛下有旨,不许拦着那个叫雪沛的小侍卫,由人离开。
没曾想,居然在这里见到了。
这是宫里,钱诚不敢再闹出大的动静,于是决定,先给人吓一吓再说。
正好他今日值班到了时间,正准备离开,说不定能唬的对方跟自己走,等到了外面,那不就为所欲为?
钱诚逼近一步,压低声音:“此人意图不轨,带走!”
在后面的侍卫上前时,雪沛抢先开口:“不用带,我跟你走。”
钱诚愣了下,紧接着就狞笑起来:“算你懂事。”
一个没有家世背景,乡下来的小侍卫,又被陛下厌弃投过大牢,轻薄几下也无所谓,旁边人已经开始跟他打趣,钱诚强压喜色:“你们可听见了,是他自愿的啊……”
“但是我腿疼,走得慢,”雪沛病刚好,嗓子还哑着,“我要坐车。”
实在是饿得走不动啦。
正巧,钱诚今日还真是坐车来的,此时车夫正在宫门处等着,于是有心在众人面前显摆一番:“自然,我还能让你累着?”
那冰雪似的人点点头,道了声谢。
钱诚大喜。
一直到出了宫,给人送进轿厢里,他都有种不真切的感觉,只恨自己太过低调,马车形制寒酸,内部只容许一人,他挤着和车夫在前头坐下,还不忘扭头威胁:“你可别打什么鬼主意,告诉你,老子可是……”
“我要吃烧饼!”
雪沛一叠声地叫:“你看,那儿有卖饼的!”
钱诚话没说完,满脸不悦,但看在对方倒还乖觉的份上,吩咐车夫停下,下车,亲自买了块油纸包的素饼,还没付钱呢,就听见雪沛嚷嚷。
“我要肉的!”
钱诚顿了顿,又摸出三枚铜板,黑着脸:“换成肉馅的。”
这家店开的时间久,老板做饼的手艺绝佳,都是现场擀面烙烤,下朝的大臣们吃腻了衙署的,都爱在这尝一口热乎的。
所以雪沛接过肉饼的时候,左右换了好一会手。
还烫着呢!
他眼睛都亮了,小心地鼓起脸颊吹了吹,就一口咬住那热气腾腾的肉馅饼,充盈的汁水渗透了酥脆的饼,油汪汪,香喷喷,雪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被关进大牢的苦楚,都可以一笔勾销。
又重新喜欢热闹的人间啦!
马车一路走,一路停,大齐宵禁时间晚,所以沿路不少的吃食还在叫卖,雪沛总能掀开帘子,准确无误地喊出名字。
“我要吃胡大爷的糖粽子!”
“这家,这家的莲子粥最好喝……不不不!走过了!”
“山楂糕,切得薄薄的山楂糕!”
钱诚的表情逐渐麻木。
他一开始怀疑雪沛是为了作弄自己,可每份吃食送到对方手上,还真的一点点地全部吃完了,吃的脸颊都红润,嘴唇也不干了,笑的时候还露出颗小虎牙,一副满足的模样。
真能吃。
钱诚恨恨地想,才不要养这种食量大的人呢,再漂亮也不成!
但他这会儿为着面子,也为了显摆自个儿的财力,就故作大方,把雪沛伸指头点到的食物,全部买了回来。
从未觉得,回家的路是如此漫长。
直到进门的时候,钱诚才松了一口气,跳下马车,一把掀起后面的布帘:“行了,给老子下来。”
雪沛在里面坐着,被厚大的墨色狐裘包裹着,显得整个人很乖,很小。
钱诚动了动喉结,伸手就要去拉。
“等等,”
雪沛突然开口:“你带我到这里,到底要做什么呢?
车夫已经卸了马车,知趣地牵着那不懂事的畜生离开,院子里一时间无甚旁人,钱诚嘿嘿一笑:“自然……是要与你做些快乐的事。”
雪沛眨着眼睛:“那你把我送回去,我就快乐了。”
钱诚嬉皮笑脸的:“不,我要和你做造娃娃的事。”
这下,雪沛听懂了。
但他不觉得被羞辱,也没有生气,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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