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堂入口的方石并未合上,崔玄礼只带了副将入内,五六十个亲兵守在洞口。片刻后,地牢内传出短促的惨呼声,戛然而止。

秦川心急如焚:“主子,这就是个普通石堆、没有木石阵,这里大概有五百武卒,还埋伏了百名弓弩手,是否马上处理?”

苻洵焦虑得双眉紧蹙,却一言不发,屏息凝神似在倾听什么,忽然抬起千里镜,看向崔玄礼来的那座山头。

林间人影幢幢,身着红色锁子甲的将领,率亲兵匆匆奔来。

“崔玄义!他不是一直在金州吗?”秦川脸色大变。

“不好,真正的埋伏在玄甲营那边,那个营寨是个空壳诱饵”,苻洵面沉如水,“崔玄义把金州大军带来了,估计已拉好口袋,就等我们的中军陷进去。”

“秦川,等崔玄义进了刑堂,赶紧给下六卫传讯……英平、北卢、郅阳三郡步兵马上撤,他们进山不久、应该还未入瓠。空营寨那边断臂求生吧,玄甲营和□□,逃得出多少是多少。”

“还等?”秦川像热锅上的蚂蚁,“这都过去一刻了,夫人大伤初愈,怕是受不住。”

“此刻传讯,会惊动崔玄义,再生枝节”,苻洵埋头,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凸,眼圈泛红、痛苦地闭上眼,“若是……我绝不苟活,她因我所受折磨熬煎,我必同等领受、之后随她而去。”

“可他们同样有父母妻儿,我不能让他们白白送死。”

秦川沉默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从哪天开始的呢,他竟会顾惜袍泽性命,不再视杀伐如狩猎、视战争如棋局、视苍生为棋子?那令列国闻风丧胆的少年杀神,竟也长出了一丝活人气。

又等待约两刻,崔玄义率亲兵、笑逐颜开进了刑堂。

秦川如释重负,忙一声唿哨,白袍卫分出二十人飞奔到秦川身边,领命之后,五人一队分作四队,突向圈子外围。锐响破空,箭簇电掣风驰奔袭追去,那二十人身法诡谲,白影飘飘荡荡几下,腾挪着消失在密林深处。

此举亦暴露了苻洵、秦川一干人等,霎时间万箭齐发。像下了一阵急促的雨,箭簇从四面八方射来,密密麻麻在林间穿梭,交织成锋利的天罗地网。

同时,树冠树丛中绽出无数寒光,一簇又一簇血花在灌木丛、石块后、陡坡下盛放,箭雨稍歇的刹那,白袍卫迅疾如电出手,挥刀扑向埋伏的弓箭手。

苻洵跃下藏身的树木,顾不得漫天箭雨,目不斜视向着刑堂一路狂奔。听见耳畔脑后风声,也只略略侧身闪避,躲得开就躲,躲不开就任羽箭擦着飞过,割开衣袍、钉入身躯。

他看也不看,好似没有痛觉,只片刻不歇闷头狂奔,跑到地牢门口时,长刀一挥、血溅三尺。

守在地牢门口的亲兵,见一群白衣人像离弦之箭,杀气腾腾地狂飙而来,忙结阵护卫。阵型未成已被苻洵冲破防线,他步履轻盈、兔起鹘落,像刮过一阵疾风、劈过一道惊雷,撕开一路鲜血激射。

守门狱卒见势不好,赶紧挪动方石、想封住牢门,初初发力刚推动石块,只觉脖子一凉,已被一刀封喉。

苻洵抱着锦瑟,在秦川的掩护下走上地面时,武卒营才反应过来,正从四面八方往地牢门口集结。

血溅满他白皙的面颊,衣袍破碎、纵横着无数刀伤箭伤,整个人像是从血池中捞出的。五百武卒潮水般涌来,他只淡漠瞥了眼,轻描淡写道:“都处理了。”

“尤其是地牢里见过夫人的,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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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建宁八年、南翊延光一年,六月十九,金州军出动五千武卒、五万精兵,于戎陵群山犁台凹,大战荣国玄甲营和□□,玄甲营七千人只剩一千多人,□□两千人折损过半。

金州军同样损失惨重,折损四千武卒、三万精兵,崔玄礼、崔玄义战死。可屈指算来,还是南翊惨胜。

玄甲营七千人,皆由苻洵逐个擢选、手把手训练数年,是精锐中的精锐、武卒中的武卒。个个骁勇善战、武艺高强,上马为铁骑,下马为武士,列国之中,素有“千军万马避玄甲”的说法。

此一役,玄甲营折损大半,无异于重创苻洵一臂。

竹骨纨素屏风背后,十五连枝灯焰光煌煌,照得卧房如同白昼,趴在贵妃榻上的人正深度昏迷,后背血肉模糊,血液浸透褴褛上衣、干涸之后将布料和伤口黏成一体,左腰一块皮焦肉烂的烙印,纤纤十指、甲盖内全是发黑淤血。

医婆小心翼翼剪开衣料,绞碎成小块,剥离撕拉下来,再是谨小慎微、也难免连着撕下小片皮肉。

后背上碎布撕脱还不到一半,锦瑟疼醒了,全身剧烈颤抖、满头是汗,额头和手背青筋暴凸,双手却紧紧攥住围栏,控制身形不动。

“受过多少伤,才这样能忍”,苻洵坐在榻边怔怔看着她,眼眶蓄满泪水,自嘲地笑了,“苻洵啊苻洵,枉你之前还嘲讽别人,不一样没护住?”

她急促哀嚎一声、又戛然而止,张嘴咬上木质围栏,呜呜咽咽、不让惨叫从喉咙冲出来。苻洵捋起袖子、将小臂伸过去:“木头硬,咬这儿。”

锦瑟双手攥得更紧,徒劳摇头、避开他伸过去的小臂,他忽然气血翻涌,托起她的头、将手腕塞到她唇间。

上下齿难以自抑地合拢,狠狠咬住他手腕,并越咬越重。他感觉不到疼,只有说不出的舒畅和满足,似乎那撕心裂肺的心痛,都随着她逐渐加重的啮咬力度,减轻了几分。

嵌进伤口的布料、盐水和辣椒粉被一点点清理出来,她又痛晕过去了。

长的短的、横的竖的,鞭伤、刀伤、针刺伤、烙伤……伤口边缘已泡得发白,渗着浅粉的粘液,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苻洵只瞄了一眼,霎时感觉头晕目眩,浑身凉飕飕的,僵硬得不知所措,空荡荡的胃腹蓦地抽疼,涌出一阵干呕。他忙紧闭双眼、别过脸不看伤口,才堪堪控制住落荒而逃的冲动。

秦川隔着屏风,看了眼瑟瑟发抖的苻洵,走出卧房喟然长叹:“主子也受伤不轻,好歹劝劝他清理上药。”

郎琊:“等夫人包好伤再说,这会儿去,岂非往刀口上撞?”

秦川:“说来奇怪,以往咱们在战场上更不堪的伤都见过,也没见主子恶心成这样。”

郎琊:“不会说话就闭嘴,这哪是恶心,分明是害怕。”

锦瑟刚被救回来那几天,伤口有不少红肿溃烂,高烧连连,迷迷糊糊满身是汗,时常晕过去又疼醒来。

苻洵衣不解带守了几夜,等她高烧退了,每夜借助安神汤可睡整觉,就不再长待卧房,却也不去别的房间歇息。

卧房门前的院中,有一棵碗口粗的合欢树,苻洵在树下支了张榻,只每夜躺在合欢树下,执一瓶薄酒,有一搭没一搭喝着。

“主子,您的伤还没好,少喝些酒。”郎琊忧心忡忡劝慰。

苻洵苦笑着微微仰头,灌下一口:“我这点伤不算什么,不喝些酒睡不着。”

郎琊默了半晌,喟叹:“主子还是保重,不然夫人不知该怎么心疼呢。”

苻洵摇摇头,上台阶、推门走进卧房,借月光凝视她睡颜,指尖拂过她额上薄汗,轻声叫来热水、拧了湿毛巾替她擦汗。

又见她嘴唇在无力噏动,忙起身倒了杯白开水,又拿起一个空杯子,一边轻轻吹气、一边把开水在两个杯子间倒腾。隔着杯子感觉凉得差不多了,尝了一小口,才缓缓托起她的头,喂她喝水。

他每夜都睡得不踏实,短则两刻、长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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