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北和张孝嵩白话了半夜塞外,才各自睡下。洛北临睡前还在想张孝嵩说的话:

“世人都喜欢京城喧闹,其实塞外广阔天地大有可为,我一直想去那里建功立业,可惜没有机会。”

这声音与郭元振临行嘱咐他的话倒是相似:“……凭借你的身份才情,边关才应该是你的翱翔之地……”

他思绪乱飞,入眠之时竟又做了那个梦,落雨的驿站,刀刃碰撞的声音,还有冷血的杀手。

等到他再惊醒之时,天光已经大亮。

褚沅已经起身,她重整过仪容,看上去依旧是平日那位优雅从容的紫袍女官。洛北躬身向她道礼:“褚女史。”

褚沅也起身道礼:“洛公子,还未谢过你昨夜救命之恩。”

“倘若褚女史当真要谢,可否回答我两个问题?”洛北说。

褚沅点头,示意他但讲无妨。

“第一个问题是,昨夜去张府之前,你把金鱼袋给了曹珍娘,可见你已知此行凶险,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洛北问。

褚沅无奈地笑了:“因为我没有办法啊,洛公子……我把金鱼袋给珍娘,便是寄希望她能逃出去。留下一个人,便为日后重查此案留下一丝线索。”

“一个杯子,当真有这么重要吗?”洛北忍不住问。

“杯子只是个死物。女皇看重的是底下人为她做事的心。在我的这个位置上,可不能丢掉女皇陛下的信任。否则和等死没有区别。”

褚沅说到此处,不由得抬眼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起昨晚马车中他的那番辩白:“我的前任便是因为未能及时揭发李重润、武延基和李仙蕙的谋反案被女皇处死的。”

“当时,女皇已不再信任那些老成持重的女官,转而让最年轻的我前去监刑。我把毒酒端给她的时候,她一饮而尽,只留给我一句话:‘早晚,咱们都是一个下场。’”

“可那明明是场冤案,天下人皆知的冤案。”

“就是天下人皆知,只要女皇不这么认为,便不是冤案。”褚沅摇了摇头,“我猜公子还想问我,当时祆寺之外,为何要对你说关于二张兄弟的那番话。”

洛北点了点头:“我想以女史对女皇的了解,定能猜到今日的审讯会不了了之。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因为天下人对女皇犹有期望。”褚沅很轻很轻地说,“可惜的是,那位英明神武的女皇陛下已经随着时间远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句话对宫中女史来说是大逆不道,洛北神色微动:“褚女史想说什么?”

“没什么,接我的车驾来了,我要走了,多谢洛公子,我们有缘再会。”

洛北送别她和犹在梦中的曹珍娘,心中还在回响褚沅的话。他相信以褚沅的谨慎,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和他这么说,她的身后一定有更强大而有力量的人物在支持她。

那是谁呢?

他来不及多想,便同刚起的张孝嵩一道来到了肃政台。

肃政台,原名御史台,是弹劾纠察,风闻奏事的御史们办公之地,素来以端正肃穆著称,今日却人头攒动,议论不休。

洛北略扫过一眼,甚至在人群里找到了几位归附已久的突厥贵胄,看来二张的案子天下皆知,在京的大小官员、王公贵胄之中多的是想看热闹的人。

宋璟头戴官帽,身着官服,自幕后到了台前,一拍惊堂木,台下顿时寂静下来。

他高喊:“升堂!带张昌宗!”

张昌宗被两个差役押了上来。他身上虽然没有绳索,但在肃政台的一晚确实也不太好过,清新淡雅的脸上也有了皱纹和眼圈,显出几分萎靡不振:“犯官张昌宗见过宋相公。”

“张昌宗!许州平民柴明参你寻妖道相面,有谋反不臣之心,你可认罪?”宋璟喝问道。

张昌宗高喊:“宋相公!我冤枉呐!我召人相面是不假,但只是图一乐而已。当时那道士说我有天子相,我也吓了一跳,赶忙将他驱逐走,又将此事报于女皇陛下。这……这哪里称得上谋反不臣啊?”

宋璟早已知道刺杀自己的杀手是二张兄弟派来,听张昌宗这样狡辩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当即拍了一下惊堂木:“大胆张昌宗,当着本官还敢狡辩!给我重打他十大板!”

两边衙役正要去抓张昌宗,远处忽而传来一道女子声线:“圣上有旨,张昌宗之罪一概赦免!”

众人纷纷回头看去,那手捧女皇手敕而来的女子身披绯袍,额点梅花,风华绝代,正是权倾一时的内相上官婉儿。

宋璟哪肯这样罢休:“上官内相,我是在照圣上旨意审讯人犯!”

“圣上旨意在此。”上官婉儿将手敕交到宋璟手上,笑吟吟地道:“难道宋相公想要抗旨不成?”

宋璟无奈,只得跪下双手接过手敕:“臣宋璟接旨。”

他接过旨意,犹自愤恨不平:确实,皇帝口含天宪高于一切,哪怕有天大之罪只要皇帝下诏赦免,有司定罪也不能执行。

可是这招有悖法理,若不是特别重要之人不会轻易用,然而女皇还是迈出这一步——谋反罪都可特赦,天下还有公理吗?

张昌宗谢过圣恩,忙躲到上官婉儿身后,随她一起走了。

宋璟气得拍案大骂:“早知如此何必推鞠,不如将他乱棍打死!”

“宋相公慎言!”观审的桓彦范见状忙劝他一句,“宋相公忘了邵王和永泰郡主是怎么死的了吗?”

宋璟听到此话越发怒不可遏,回手指着桓彦范鼻子厉声质问:“你也配和我谈起邵王和永泰郡主!两位贵人死得那么惨,你我同列三法司,得此机会,就应当为国锄奸。你的胆气都哪去啦?!”

桓彦范被他这样一骂,也是满心委屈口不能言。他张了张口,还是道:“宋相公——”

同为观政的崔玄暐已经抢白:“宋相公刚直,我等自愧弗如……惭愧,惭愧。”

“惭愧……惭愧……”桓彦范把话强忍了回去,无奈而退。

张孝嵩也叹了口气:“果然是这样不了了之,洛公子,你听我一句话,山不倒,花是不会败的!”

洛北只盯着那同跪在堂下的杀手看了半晌,听张孝嵩说话不过点点头:“是啊……”

当天晚上,道士李弘泰不明不白地死在狱中。为了这过于拙劣的杀人灭口,朝臣们以宋璟为首,又发起了一轮猛烈的弹劾。

女皇无奈,只得下令将杀手关大凌迟处死,以平息众怒。

行刑前夜,洛北提前和桓彦范打了招呼,特地使了些金银去牢中看望这位旧对手。那杀手死猪一般躺在地上,想是已经知道命运,不再多做挣扎。

“我想你大概不记得我了。”洛北替他倒了半碗酒,“我一开始也没有认出你来。”

那人有些惊讶地坐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眼洛北,但什么都没有想起来,脸上还是一副困惑的神色,只摸索着地上的酒碗喝了一口,脸上露出满意神色。

“酒中有人参,可以保你神志清明地挨到一千多刀。”

洛北将剩下的酒都浇在地上,声音冰冷:“到了那个时候,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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