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闾出门大半月,回来时身边带了个漂亮姑娘,马车甫一停靠在大宅门口,就引来了左近族邻的注目,纷纷用自以为隐秘的眼神,窥视着李雁的容貌,举止,待见她搀着崔闾从马车上下来,又忙前忙后的小心伺候人上台阶入府门,一时间那眼珠子滴溜溜转的飞快,既震惊又兴叹。

好家伙,族长这出趟门竟然找了个这么年轻的女子,也不知是续啊还是纳的。

崔老锣锅自从舍得大把花银子后,竟然也学起了府城那边的风气,挑伺候人竟然挑个这么年轻貌美的,估计那银子得花不老少,看着就不是街边插草自卖,或者是人伢子手里出来的。

娇娇姑娘嫩如芽,穿着打扮非顶好,却也属上乘,看那眉眼的灵动度,见之生喜,近之馨香,这绝不是苦日子里该有的仪表仪态。

就这么一瞬间,族长带回来个女人的消息,跟插了翅膀似的,一下子飞进了全族老幼的耳朵里,并立即引起了一阵热烈的讨论和压注。

压续弦的占三成,压纳妾的占六成,还有一些挤眉弄眼的,压干闺女。

听说府城豪绅的家里,就兴认干闺女,自用或来人招待用,完了遇着“知己人”的,就将之“许配”出去,一顶小轿一车嫁妆,这买卖就做成了。

崔幼菱领着女儿在地头上散步,今天是崔氏内帷茶会开展的第五天,为显她们办正经差事的诚意,她和长姐特意开了大宅偏院里的小花园,置好了新鲜茶点,摆上了新盏,点了熏香,将场地布置的舒适又安逸,全力务必的要让来赴宴的族人,感受到自在犹如家的温暖。

结果,从早等到午,赶来赴宴的族中女子,不足十数,寥寥几个人头尴尬的互相对视,连膳食都没用的就找借口走了。

第一届崔氏内帷茶话会,草草收场,以失败告终。

崔幼菱不高兴,干脆领着女儿往族中妇人最多的地方逛,她想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不来参会,明明她都叫执事堂那边宣传过了,以为族中女子提高家庭婚姻待遇的噱头,招她们来集思广义,切实的为自己争取和提高生活福利。

她大姐被放了鸽子的族人,气的甩手回了后宅,丢出一句烂泥扶不上墙的话,专心监察自个儿子功课去了。

像是要甩手不干的样子,可崔幼菱了解她大姐,知道气消后,

她肯定会另想办法让族中女人来参会的。

只她觉得不能干坐着瞎想得亲自去跟人问问问问她们有什么顾虑或要求得先弄清楚人家是怎么想的她们才好对症下药的帮助人。

两姐妹和离后都住回了原先做姑娘时的院子孩子小的跟着长辈住内宅孩子大的全统一住前院东西厢本来都习惯了一人一个房间一个贴身仆婢的伺候结果当家大家长觉得这样很委屈孩子们隔日便决定扩建大宅修缮一直荒废不用的后花园和水榭竹亭。

因此崔家大宅近日人来人往做工的干活的穿梭其中哪怕崔元逸因事暂离大宅崔闾也多日不见本家这边的工程也一天没停

“那边马车别挡着……爹?哎哟爹……”

崔仲浩一声喊卡嗓门里然后拍着腿就跑到了崔闾跟前一低头就见着了肿老高的伤腿正轻点着地面。

旁边李雁正警惕的拿半个身子挡着他不让他扑到崔闾面前来崔闾半只胳膊被李雁搀着怕她这小身板扶不动自己都不敢卸力倚靠撑的身子僵直打颤还得安慰她不要多想叫她放宽心搁家里住完了又挺欣慰这姑娘的懂事知道体恤老人家的不易没下车干站着是丝毫不端着身份的代替崔诚的位置照顾他这个伤患。

崔闾把得力人都留给了长子自己身边除了几个护院是真一个体己人都没有的独个回滙渠的。

李雁恢复如常当然也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却一点没觉得有比崔闾高贵位尊的从哭过之后就又变回了之前那个处处以崔闾为先的小姑娘忙前忙后的像个真正的晚辈般照顾崔闾用心伺候。

崔闾给次子介绍“这是……嗯李雁是爹在府城一个朋友的孩子你当妹妹照顾着莫让她受委屈了。”

崔仲浩张了张嘴挠的头发都乱了也不敢问他爹这是不是您给咱们兄弟姊妹几个找的小娘?

也几乎是同一时刻崔幼菱从挽着篮子下地的女人嘴里听见了有关李雁身份的猜测嘻嘻笑着恭喜她要有小娘的话好悬没把崔幼菱给气死抱着女儿就往大宅冲。

她才不信她爹会在这么短的日子,就找了别的女人来替代她母亲的地位。

崔幼菱气的眼眶发红,一头就撞见了亲爹带着身边的女人进入大宅后,残留的一抹背影,而她二哥则跟个尾巴似的跟后头,眉眼疏阔,显出个很高兴的样子。

他爹夸他辛苦,赞他在家主持家业有条理有担当,崔仲浩比吃了仙丹还高兴,亦步亦趋的跟后头进门,可巧就让小妹误会了。

崔闾回府的消息,当然也惊动了内宅处理中馈的长媳吴氏,等一行人入了正堂,她跟弟媳孙氏、小秦氏,也都到了,崔秀蓉最后赶到,捏着帕子直喘气,眼神却直直的兜着李雁转了又转,欲言又止。

小秦氏没等其他人说话,眼眶先红了,上前一步跪在崔闾跟前,叩头求问,“爹,五郎怎么样了?您找着他了么?”

崔闾一盏茶没喝上,身上也疲累的慌,扶膝垂眼看着小儿媳妇,“如此沉不住气,以后出了门,可怎么能主持一府中馈?你这些日子是怎么跟你两位嫂嫂学理事掌家的?”

崔秀蓉上前直接把人拉起来,关心的问崔闾,“爹,您脚伤是怎么回事?诚伯带人说是去寻您了,怎么您回他却没回?不知道您身边缺人伺候啊?”

说着往李雁身上转了一圈,抿了抿嘴,实在没憋住,“爹,这姑娘……您是个什么章程?”

这话问的,崔闾先都没听懂,结果几人脸上那表情,真真的叫人一看就明白,一时眯了眼睛寒光直冒,厉声斥责,“家里的贵客,需要你爹拿个什么章程?听风就是雨,一点自己的判断没有,你们如此掌家理事,叫我以后可怎么敢放手叫你们干?眼睛耳朵,看见的听见的,什么事都该有个自己的判断,而非凭空瞎揣测。”

崔闾气的脑门冒烟,崔幼菱还要火上浇油,“可是田间地头都传遍了,说您……说您……”

一趟府城之行,开阔的不仅是眼界,还有一直固步自封的见识意识。

崔闾在几个儿女脸上,悠忽看见了愚昧无知,和人云亦云的短视无主见,他眯着眼睛直往几个儿女媳妇脸上看,冷声反问,“说我什么?马车停在府门前可有一刻钟?竟然就传了流言出去?呵,是你们闲,还是他们闲?”

闭塞的县城,来来往往都是熟脸,偶尔进个外地人,都能给

人编出个离奇身世或奇遇总归没有往正常人里猜测的舌根嚼的叫人厌烦。

崔闾一掌拍在桌上拍的新上的茶盏蹦了几蹦一众儿女纷纷低头弯腰满脸惶惶崔幼菱怀中的女儿更是哇一声吓哭了出来又被捂了嘴强行止哭。

李雁脸又红又白她不傻了后当然也听出来了言外之意眉竖眼瞪就要喷人结果

乡里闲帮就爱嚼鳏夫寡妇间的桃色流言崔闾真从未料有一日会有这种诽语落在自己头上里面甚至还有自己的儿女愿意相信。

太狭隘了眼界、思想都太狭隘了男女一道同行哪怕只走几步路轻则名声尽毁重则浸了猪笼好像世上就没有正常的男女关系那要叫他们知道朝廷上已经有男女官员同殿为臣的事他们岂不要震惊的眼珠子落地一蓬口水把自己呛死?

怎么能这样无知?满脑子男盗女娼?

崔闾黑着脸望向手足无措的李雁“雁儿……”一时间因为顺口竟叫了之前的称呼正停了想是不是该换个疏离点的就听李雁立即接口“崔伯伯您有话直说。”

这声崔伯伯一叫出口堂中除了崔闾以外的所有人就都知道自己这边闹了误会在客人面前丢了脸一时个个涨红了脸不敢再往李雁处看。

崔闾将几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冲着李雁点头“你的官牌子带了么?朝服可有备用的?”

李雁低头在自己袖袋里掏啊掏的“喏官牌……”然后又指了自己被崔府奴仆搬进来的包裹“朝服备一套一直在包裹里没机会动过呢!”

闾点点头望向她道“你去把朝服换了官牌子挂上崔伯伯一会儿请你帮个忙。”

李雁二话不说拎起包裹就往左侧的茶房里去吴氏立刻上前冲着崔闾道“爹后堂前个收拾出来了可以让这位姑娘去那边更衣。”

崔闾闭目养神挥了挥手吴氏立刻上前拉了李雁往后堂走崔仲浩眼珠子转了一圈轻声问“爹要儿子先去把杂役的事说一声么?”

他近日帮忙理事已经不似往前那样不懂眼色了他现在察言观色的本事强的可怕。

崔闾连眼皮都没抬“去叫了执事堂的人来把故意坏人姑娘名声的人找出来按祠堂门口扒了裤子打三十棍再传本族长令为始我族女子能接轨朝廷新律今特邀请了朝廷妇协部的大人来我族宣讲男女同工同酬以及婚姻家庭中的自主权问题……还有族田的分配有些微的不公正之前是我想差了府城一遭走过才叫我知晓女子无田便无依的事实因此族田分配这块上会重新纳入女子名户再行重分重配之举。”

正说完李雁一身簇新的朝服走了过来腰上鎏金官牌随着行走的步履一晃一晃耀的人眼不敢直视

怪不得老爷子要生气这竟然不是个一般的女子。

崔闾指指两个女儿“你们不是要办妇协茶话会么?刚巧李大人就是朝廷派下来专门管着这块的钦差大人你们带着她往族里走一遭若还有胆敢污蔑李大人名声的直接绑了送县衙去并带话宣示族里不会出一文银子帮他们免罚免罪。”

有那钱我全拿去修路也不给长舌之人做免罚之资。

从李雁换了装束出来就过分安静的正堂忽然就掀起了一层浪惊声连连里带着满洪的好奇“女官?朝廷里竟然设了女官?”

崔秀蓉和崔幼菱两人更直接围住了李雁瞪大眼睛瞅着她“妇协部的大人?真的是有俸禄可拿的女官么?”

李雁看向黑脸的崔闾把头重重一点“崔老先生希望滙渠县民生开化妇人能有自己的意志故特请了我来帮助崔氏族人学习进步跟上朝廷教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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