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寒碜,作为龙兴之地的北境,作为有从龙之功的天子近臣,搜刮一下他们的家底私业,没有谁家能面不改色的,一把掏出个百八十万两,来彰显一下各人新贵身份的。
没有。
王听澜,父亲曾是北境登城内的一个千总,后被前朝登城守备将军所害,她自己也险些丧命羌骑刀下,后被太上皇所救,孤身一人,身无分文,待得从龙之功行封赏时,也只得一套三进的宅子,五千两白银,以及一个女兵营将军的公职身份。
没有爵。
非是太上皇薄待女性不给爵,而是所有身怀从龙之功的天子近臣,都不封爵,只赏了银子,宅子,以及一份吃皇粮,能够凭本事晋升的公职。
就这公职,每三年期述职时若落个下末评语,也得黜落下调或罢之不用,太上皇在吏治和贪腐这块抓的相当严,手中刀是没有以功换命之说的,整个北境在他的潜移默化里,贫富差距和阶级分层并无明显区分,和太大悬殊,他自己的个人财产,也就是内库使用金额,只多维持在三五百万两,其中属于他个人耗资的每年用不到二十万两,其余的全叫他用来养兵了。
也不是说他非要这样克扣自己,而是习惯使然,再加之没有家眷拖累,光膀子一个老爷们,吃穿用度又不爱奢靡,又不搞排场,于是在消费这块上,可不就显得乏善可陈,勤俭节约了么?
上行下效,整个北境官场的清廉风气,一直延续到当今继位,并作为州府楷模往外推行,虽然推行的不顺利吧,但有这个试点在,多少也是一种官场风向标,表明了大宁这艘航船将来的行使方向,是个与前朝、前面所有朝都不一样的发展方向。
是以,爵位在新朝便成了个稀罕物,有爵人家里的爵,不再具有一朝旺三代的潜质,而全都改成了虚衔荣誉衔,代表此户祖上有曾令皇家和百姓感恩的大功,故在其死后由朝廷颁予的死后哀荣,是写在碑文上令以传颂的祭祷词,既没有承袭制,也没有连坐制。
意思就是,终太上皇一朝,和当今目前而言,他们手上封出去的爵位,都没有活人在生前领过,这种封出去的爵,子孙没有世袭权,若后代里出现不孝子,当然也不会连累已故之人,被剥夺已镌刻在碑文上的个人荣誉。
有爵人家,只是曾经有过爵的人家,
就跟后世的光荣户一样,是不具备阶级跨越的一种荣誉制度。
太上皇对世家那样警惕,限制他们的部曲扩列额,限制他们名下不动产,主要是田亩地的倾数,以及搞商业垄断机制等事,为的就是遏制国有资源私有化,令百姓无业可操无田可种,封爵?那就是世家起锚的前身,他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手上,出现这种阶级明显的产物?
是以,北境城内无豪富。
是以,当眼跟前出现那么多银箱金砖,才会一时受金银迷眼,什么都不顾的,只想往自己地盘上扒拉,来个落袋为安。
是以,才会有一时不察,让匪寇偷袭成功的懊恼,虽有惊无险的反击成功,可战损报告上血淋淋的伤亡人数,却在宣示着他们此次过江的失职。
本以为能靠缴获的金银,减免一些过失罪,结果,扭头一看,钱箱子全空了。
除了侥幸送过江对岸的几箱金银得以保留,连中途撞船时落入江心的钱箱子,都被重赏之下的漕运人,给拖上了岸,并花了个精光。
你就说这手败家能力,搁谁身上见过吧?反正他们此生未遇,哦,现在遇到了。
别说一夜花光百千万两,一月花费几十万,都已经叫人侧目惊愕了,崔闾这手散财之功,直震的北境出身的几个官,瞠目结舌、并哑巴吃黄莲。
那伤亡人身后事的抚恤银子,恐怕得将侥幸留存的几箱金银给掏空,这一趟往来,实实在在人财两空,亏的裤叉子都掉了,回头就等着挨批受罚吧!
若非他们理智还在,知道有事急从权一说,就崔闾这擅动“战利品之举,提刀跟他拼命都有可能,只到底都受过太上皇教谕,三观基本正常,在是非对错间,选择感恩讲道理。
人命无价,至少他们没让跟过江的同袍,全部葬身江底,也没堕了北境兵战力top1的名头。
险险保住了北境军的脸面,以及太上皇的威名,否则,他们怕只能吻颈投江,以死谢罪了。
钱没就没了吧!
几人面面相觑,无奈一声叹息,认命的暗示自己,本就命里带穷的事实。
天降横财都接不住,只能说这钱就不是他们的,算了,老老实实做事,准备将功折罪吧!
一颗心这才悠忽落了地,也真正拾起了过江以来,被抛之脑
后的政务局势。
这里不是他们打一枪放一炮抢完单就可以甩手走人的地方认清了这个现实后才终于有了种抢滩江州登陆成功的真切感。
嗷这个地方以后就能真正归于大宁朝廷管辖了那以后钱生钱的日子可多了经营好了这里他们一样能跟着喝汤干一票就走的那是土匪他们是朝廷命官得为百姓办实事办好事办能将日子过红火的正经事。
硝烟褪去被豪绅巨贾冲热了头的脑子也终于恢复了正常能够进行正常思考后这一战的得失也就能看清看明了。
对江州局势的不了解是一切失误的主因对几大家暗中势力的轻视是遭袭的诱因对把江州百姓生死未放在第一位考虑的心理是排他性或未将这些百姓纳入受保护范围当自己人待的地域歧视心。
几人用年底交检讨报告的严肃心态总结了这次登陆江州折戟沉沙的教训各拟了折子发往京畿报当今知晓。
这期间崔闾陪坐一旁沉默喝茶见几人面色几变却都没有往他身上追责迁怒的意思并在激烈争讨中各自往身上揽了不少责争相背搅乱江州民生之锅没有为推卸战祸逃避责任就起互相嫁祸之意。
崔闾眼眸微亮饶有兴致的竖耳倾听一颗到底是引狼入室还是解厄江州之局的忐忑之心终于在几人恢复冷静后看出了属于北境教育体系下与后世记载相一致的品格了。
他赌对了。
从这些人脑仁发热到眼睛里只看见金银箱起他就隐隐觉得这股浮躁心理有违他们背上属于北境的烙印与他耳闻过的传言相悖不符合一个有着铁律军纪制度下的武官形象。
繁花迷人眼金钱惑人心。
那就打破它看一看他们真实的面目。
好在他们的本心强大那上头的情绪一破
江州农业不发达全部江州百姓有八十以上都是灶户。
灶户就是产盐区的灶丁登为户与军户、匠户一类都属于世袭户籍且到死都不能改籍除非绝户。
江州的灶户要比云川等地的灶户日子好过些前者是老天爷赏饭靠海制盐日头好盐产
量高日头不好盐产量低全都取决于日晒天数因此这里的灶户还有余力在完成衙署派发的课盐税后服一服衙署杂役日子过的辛苦但至少有命活。
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娄文宇沉默了他忽然好像就明白了太上皇一直放着江州不动的原因了。
盐课税除了他们北境的盐课好像就只有保川府的盐课是掌握在当今手里的其他地方的盐课税有一半是收不上来的且因为地域化分各地盐价不一想要达成全国盐价统一的理想方针除非是将盐课全都抓进朝廷手里。
江州灶户还有余力服其他杂役就娄文宇知道的云川等地的灶户自己吃盐都紧巴每日除了制盐根本干不了别的事就这还有大半人家完不成上面派发的任务拿不到盐场的工钱每日忍饥挨饿过的惨兮兮。
为了抑制盐价他们北境和保川府的盐价在其他州府的盐商眼里
普通大粒盐他们这边卖三十文一斤到了云川那边就要三百文一斤这中间的差价引发的巨大利润诱出了许多私盐贩子。
北盐南调渐渐的云川百姓全都趋向私盐致市面上的官盐卖不掉税收交不上盐商在破产跟降低盐价之间只能捏鼻选择后者灶户的日子更加难熬。
太上皇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想倒逼世家将盐课上交国库这时候的江州海盐就不能出现在云川等市面上了。
盐价降低灶户的工钱也会降低这让本已生活在水生火热里的灶户会更没了活路他们现在就吊着一口气等那些手握盐场的世家因为巨额的盐税交不上而主动将盐场上交国有在保命和保财之间世家一向非常懂得取舍。
娄文宇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眼神突然往崔闾处望来舔了舔嘴唇拱手相问“崔先生那些运到江岸上的海盐您是故意叫人往江里投的么?”
他们只兴奋于海盐变现后的金银却未料想过这些海盐一旦进入各州府后会对盐价起到多么大的波动而盐价每一次的波动后面都牵扯着成千上万的灶户。
太上皇顶着遗臭万年的风险用成千上万灶户的煎熬日子与世家进行拉扯眼看近年来的世家发展已近停滞这若江州海盐一往内倾销……
娄文宇生生打了个寒颤,不止太上皇几十年的行计功亏一篑,那些煎熬了多年的灶户们,也要绝望的集体自杀。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们就要做了这千古罪人。
崔闾在几双望过来的后怕的眼神中,沉吟开口,“我不知道其他州府的盐价如何,但我江州的盐价,自用与出海的价格是天差地别的,为谨慎起见,崔某只能出此下策,阻一阻这批盐入内了。”
盐与国运相当,一旦盐课乱了,国也很难平安。
娄文宇起身深深的给崔闾鞠了一躬,“多谢崔先生出手阻拦,否则我等今日必要闯下大祸。”
不说那些世家会不会闻江州内绅豪空虚,趁机抢占海盐市场,就太上皇与当今这些年的努力付诸东流,就不是他们能承担的后果,诛九族都不足以赎罪。
只差一步,他们就成了千古罪人。
崔闾忙挪了半个身位,未全受了这一礼,只提醒他道,“江州归朝乃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闾愚见,诸位最好以秘信告当今,是要诏告天下,还是秘而不发,都得视朝堂动向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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