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议事堂之上。
白暨缓缓展开那封密信，烛火映在信纸上，将每一笔力透纸背的字迹都照得清晰。
程筑与突厥、契丹的暗中往来，以及他妄图刺杀皇帝的计划，都在信中条分缕析。
尤其是关于北境战场的一节，言之凿凿：程筑密通敌国，暗中调度粮草军械，导致一场重要战役险些酿成北境全军覆灭的惨局。这些内容，若无确凿的证据，绝不可能凭空捏造。
“程筑这人……”白暨低声呢喃，指尖微微颤抖。
他一向知道程筑脑袋简单，但却未曾想到他会如此肆无忌惮，竟这般容易就被人抓了如此多的把柄。
更要命的是，信中几句看似无意的笔墨竟提到了阮相的名字。
虽未详细描述，但那寥寥几字却足以让白暨头皮发麻——要知道，程筑可是陷害阮丞相的始作俑者。
而他…..则是板上钉钉的幕后之人。
思及此，他握着信的手微微一紧，额间冷汗渗出，连背脊也有些僵硬。
若是皇帝从程筑那里审到了真相……
这一念如雷鸣贯耳，叫他脸色一瞬煞白。
然而此刻，众目睽睽之下，他却是只能强作镇定，是万万不能在众人面前露出半分异样的。
“白祭酒以为如何？”兰寺卿的声音陡然响起，语气平静，看不出几分情绪。
白暨抬头对上兰寺卿锐利的目光，胸中暗暗叫苦。
他深吸一口气，挤出几分勉强的笑意：“此信所述详尽，的确足够构成证据。只是如此复杂之案，还需更为详实的供状以佐此证。”
刻不容缓，他得快些回趟国子监。
若在这里耽搁下去，不知道他们清流又要因此损失多少人手。
兰寺卿面色如常，似笑非笑地问：“不知祭酒还需何供状？”
白暨连忙拱手：“下官以为，需将刑部所存的相关供状整理齐备，以免疏漏。此案关系重大，还望兰大人成全，让下官暂退国子监，与刑部联络后再行复议。”
此言一出，镇北王的眉头轻轻一挑，目光掠过白暨，唇角噙着几分讥讽。
不过大抵是因着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也未出言阻拦。
同样的，兰寺卿也未多言，只淡淡点头：“既然祭酒有此心，便准了。只是……”
他语调一顿，目光冷冷扫过堂上众人，“还请诸位同仁切记，案情紧要，莫要有所懈怠才是。”
白暨忙不迭地弯身称是，目光却不敢再直视兰寺卿。
-
议事堂散去，庭中寒风凛冽。
白暨快步行走，俞侍郎紧随其后，压低声音问：“祭酒，你方才为何如此仓促退堂？密信虽详，但只要仔细察看，未必找不出漏洞。”
白暨脚步不停，脸色阴沉：“漏洞？兰寺卿手中的证据滴水不漏，就算有疏漏，也是我们找不到的。他分明是早有准备，今日只不过是要将我们逼到绝境！”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不远处有铁链拖地声传来，隐约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
两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便见几名狱卒押着一个浑身血污的囚犯缓缓而行。
那囚犯低垂着头，披散的乱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然而他的身形、眉眼，还是被白暨一眼认出。
“郭子寒！”
白暨的瞳孔骤然收缩，心头猛然一跳，手指下意识攥紧袖口。
郭子寒——当时与程筑联手诬陷阮丞相…..他不是从幽州逃走了吗？怎么会…..居然出现在这里！
“郭……”俞侍郎刚要开口，便被白暨一把拉住。
白暨低声喝道：“莫要多言，快走！”
俞侍郎虽心有疑惑，但也知此地不宜久留，忙随着白暨加快脚步离开。
-
书房内，火光摇曳，两人神色凝重。
俞侍郎来回踱步，终于忍不住开口：“祭酒，郭子寒怎会在此？他若开口，咱们与程筑的勾连恐怕瞒不过陛下。”
白暨冷哼一声，脸色阴沉得如同泼墨：“程筑愚蠢无能，但郭子寒才是阮丞相案的关键。兰寺卿既然将他押至大理寺，显然是要逼程筑说出更多内情。这局我们若不主动，等到他二人开口，便是死路一条！”
那郭子寒可是精明的很，他要是见着势头不对，肯定恨不得把他们原先谋划的所有细节都吐之而后快，以谋求减刑。
届时…..受罪的可就是他们。
俞侍郎额上冷汗涔涔：“可若是此时动手，若事泄……”
白暨冷冷瞥了他一眼，目光锋利如刀：“不动手，我们会死。动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半晌，他缓缓坐下，目光森然，语气决然：“动用精兵，今夜便杀入大理寺，无论程筑还是郭子寒，统统灭口！”
大理寺戒备森严，如今更有朝廷钦犯在内，怕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今夜只能尽力一试，可却也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傻乎乎的将所有人投进去，以免毁了大计。
可总也要试试……
至少，也得让程筑明白，他们没有放弃他。
俞侍郎大惊：“动用精兵？可那不就彻底撕破了脸…..？你打算此时起兵造…？”
不待他说完，白暨便狠狠一拍案几，沉沉怒道：“你不明白么？若是此事真被皇帝知道，他定然是要秋后算账的，又能有谁为我们求情？”
“此时此刻，趁着皇帝还失着忆，必须拼上一把。”
他们筹谋多年，只待今日。这一番言辞虽激烈了些，可却也的确让人寻不出什么不对。
是啊，皇帝若是清醒过来，怕是第一个就是要找他们算账的。
这事，他们定然是要做的。
只是不能打着他们的名头来做……
想到此处，白祭酒缓缓攥紧了手心。
而一旁的俞侍郎并未察觉异样，他只犹豫片刻，终于咬牙点头：“一切依祭酒所言便是。”
-
夜深，月悬中天，大理寺内警钟骤响。
哨声划破长空，守卫火速集结于寺门。弩箭上弦，刀剑出鞘，隐约可见森然寒光在黑暗中跃动。
狱卒们紧张地封锁每一处可能的入口，整个大理寺如临大敌。
“大人！”一名守卫匆匆而来，满脸焦急，“突有黑衣人夜袭，外围已交战，刺客至少数十人以上！”
兰寺卿闻言并不惊慌，只冷冷说道：“闭锁所有牢房，严禁任何人出入。将内堂守军全部调至外庭，布箭降阻故。”
”是！"
守卫刚转身离去，兰寺卿便缓缓起身，他冷冷扫了一眼牢房深处的程筑与郭子寒，声音低沉却带着无尽寒意：“看来，今晚有人要不惜一切灭你们的口了。”
郭子寒抬起头，满脸血污下的双眼却透着深深的惊惧：“不…不可能！他们不该是来杀我的….”
兰寺卿嗤笑一声：“到了这个地步，你还看不清自己的命值几何？"
他缓缓转身，吩咐身旁亲随：“守在牢门，若刺客突入，宁可先斩囚犯，也不可放其活命。”
今日将人逼急，不过就是为了试探他手里有多少人马。
他们虽早有对策，却也不能因此轻敌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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