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皇帝从车驾上下了来,他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微笑,忽而弯下腰来,猛然钳住亓官卿的下巴,迫使他抬起脸来与自己对视。

他用了很大力气,亓官卿整张脸被挤压地微微变形,腮侧的软肉被挤到唇边,疼的他几乎无法呼吸,好像一条濒死的鱼。皇帝逼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抬起那张肖似母亲的脸,仔细端详了两眼,咬牙切齿地说:“我最讨厌你这张狐媚子一样的脸……你倒是重情义,把几个陌生人看的比亲兄弟还重。”

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下移,扼住了亓官卿的脖子,却只是虚虚抚摸着皮肉,好似在细细感受皮肉之下血管的跃动,他们保持着一个姿势,没有人动弹,只是皇帝忽然抬起头来,死死盯着不远处老眼昏花的姚老头,他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接着俯首将嘴唇贴向亓官卿的耳畔:“你说……我该怎么杀了他们呢?是车裂还是凌迟?”

亓官卿微微颤抖着,一只手死死捂着胸口,试图抵御这彻骨的寒意。

“你应该知道吧……那个姚复在长沙起了兵,还自称齐王……”皇帝放开了亓官卿的脖子,站起身来,绕过跪在地上的兄弟,笑着把目光投向向屋前已经跪倒的一家子,“他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呢?本来一个屈郢就足够我头疼了……谋逆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呢。”

亓官卿猛然转过身去,抓住了皇帝华贵的衣袍。

皇帝有些惊讶地低头。亓官卿站起身来,撩着前襟后退一步,跪下身子,乞求道:“陛下,他们是无辜的,你哪怕看在先皇的面子上,也留他们一家一命罢。如果不能开恩,拿臣弟的命数相抵也是一样的……”

“有意思,真有意思……”皇帝点点头,眼中盛着满满的不屑,脸上倒是一幅感动的样子,就好像……他在看脚下的蝼蚁绝望求生。

皇帝笑起来:“能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受尽尊宠的陈王殿下求人,朕真是不得不应了啊。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多活几天吧。”

他脱下沾了灰尘的外袍,随意丢在地上,一只脚踏上马车,上车前侧过身子,对跪倒的一片人说道:“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两天,也许是三天,我的刽子手可就到了……珍惜剩下的这几个时辰罢。”

说着他便笑笑钻进了马车。

亓官卿缓缓爬起来,擦擦脸上方才硬挤出来的两滴眼泪,镇静地说:“姚公,时间不多了,你们即刻往南去吧。不要在启封久留,也莫要往东去,屈郢攻打定州的目的不过就是你们父子,别给齐王留下把柄。”

姚老头连连应着,忽而又问:“那你怎么办哇?!你哥那个疯杨,真是骇人的很!”

“他暂时不会动我。”亓官卿信口道,“你们多保重吧,我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

姚老头连连点头,叫儿子雇马车去了,再回过头时,亓官卿已经不见了。

有一说一,亓官卿和皇帝的脸长的实在不像亲兄弟。亓官卿生了一双狐狸眼,天生的微笑唇,看谁都亲和,可以说是粉面桃花,摄人心魄;皇帝却生的柳叶眉丹凤眼,看着也算硬朗,却浑身透着一股子疯癫的气息,甚至盖过了那天子的威仪。

随行的太监骑着马,踌躇许久才低声在帘外问道:“陛下……不怕他们跑了吗?”

太监是新来的太监,帝王还不至于小肚鸡肠到要治一个新人的罪。他合上手里的书,竟还颇有耐心地回答:“雷霆雨露具是天恩……他们怎么敢跑!”

后半句尾音又带上了那一丝若即若离的癫狂,太监登时噤若寒蝉,不再敢过问了。

皇帝变成这样倒也不奇怪,他做皇子时先帝就偏心四皇子,对他不闻不问,还有意无意地那他给其他皇子垫脚,生母也是个疯癫的,偏在儿子最孤立无援的时候被扒出来给宠妃涂山氏下蛊——

涂山氏将此事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可那女人还是疯疯癫癫的,后来竟还传出了虐待皇子的消息。

在痛苦又压抑的环境下生长,谁又能不酿出精神的苦果,开出偏执的毒花。

刽子手是在姚老头逃走的第二日赶到的,皇帝得知自己要惩罚的罪人畏罪潜逃着实发了好大一通火,又马上宣了亓官卿进宫询问他们的去处,只得到了三个字——

阖闾城。

这下皇帝只能自己生闷气了。

与此同时姚复正式点了兵,要马上进攻定州。

定州据守中原,沃野千里,又是九州腹地,拿下它百利而无一弊。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都拼命的拦着他,好在兵符握在齐王手里,除了汉昌的几万人被韩玉笙带去打巴州了——韩玉笙根本不听令,也没禀报,带着人就出征去了。

总之姚复手里有足够的兵力,这些日子招到的人虽说没有百万,也有三四十万了。

“你真不能去定州。”应瑕第三次嘱咐姚复。

姚复召集将领正在召开会议,闻言也只是抬头一笑:“不去不去。”

接着又开始安排接下来出兵的事宜。

应瑕对他这个反应颇为不满,只皱紧了眉头,再次沉声问道:“你有没有听见我说的什么?你不能……”

姚复这次头也不抬了,只是敷衍着回答:“听到了,不去定州,不去不去。”

摆明了自己就是听个耳旁风,他根本没把应瑕的话放心上。这是本性使然,所有人心里都认为女人不懂打仗,却鲜有人明白一味的自大只会招来祸端。

应瑕一甩袖子离席而去。在那一屋子人眼里,她不过是齐王的附属品,能与会已经是丈夫所给予的最大殊荣——

未必呢。应瑕想。

“通知陈子,准备战败后的事宜吧。”应瑕对身边的卫士嘱托道。

姚复好像说过等打完仗回来就拜陈重熙为司徒来着。现在手里只有鄂州一块地,方圆不过百里,寥寥几个官员已经足够管理了。而陈重熙算是一张底牌,绝不能留在鄂州。

应瑕感受着鄂州寒月盈满湿气的刮骨寒风,微微笑起来。

姚复掀开营帐出来,见应瑕站在营帐门口处吹风,不由加快了脚步走过去,按住她的双肩,有些关切地问:“你怎么不回帐里?外面多冷啊,偏在这儿吹什么风?”

应瑕似乎并不怕冷,今日出来也只是穿了件单衣,外加一件外袍,开会的营帐里有火盆子,她嫌热便又脱去了。方才出来时也忘了把外袍一块拿走。

“没事。”应瑕眨眨有些干涩的眼,“鄂州的天还是暖煞旁人了——塞北的风雪可才是真正的刮骨寒凉。”

从小到大,从平阳到塞北,从塞北到长安,从长安再到阳城,每一个地方都比鄂州寒冷的多。

姚复被噎了一下,随后新涂便举着外袍问了过来:“大王,嫂子的外袍——哟,怎么都在这儿啊?”

姚复从新涂手中接过外袍,又把袍子披在应瑕身上,再度低下头来,说道:“我打算派新涂去打赣州——你随着他去吧。”

“我一介女流,干嘛跟着他行军打仗去?”应瑕牵着嘴角,哂笑一声。

“你脑子好使,多给新涂参谋参谋。”姚复双臂环着应瑕的肩,笑道,“这小子莽,你又不是不知道。陈重熙精于内政,最好是留在鄂州。”

应瑕伸手紧了紧外袍,也笑了起来:“行吧,我跟着他去赣州。倒是你,别是支开我干些别的事,等我回来最好看不见帐里多了个什么红颜知己。”

说着她便挣脱了姚复的胳膊,往自己的帐子去了,留着姚复自己在后面恼羞成怒地跳脚。姚复使劲拍着新涂肩背上的盔甲,一边气急败坏地喊:“胡诌!完全是胡诌!哪里有妻子上赶着编排自己丈夫的!她是不是怀疑我?!”

新涂一边使劲推着哐哐拍自己盔甲的姚复,一边无奈地说:“现在才怀疑你才奇怪吧?再者你敢说不是为了支开她干坏事吗!”

姚复一愣,新涂立刻挣开身子,一溜烟跑没影了。他说的倒也没错,这些日子他的美名走到哪花名就也跟着传到哪——也不知道谣言从哪起来的,一开始还只是在武陵和长沙猖獗,这几天有人报了信,整个鄂州都知道了齐王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公子,估计要不了多久,全天下都知道了。

可姚复是真的守身如玉,没有什么小情人啊!不过确实有坏事要干——他打算偷偷点兵去打定州。现在应瑕和新涂都死活拦着他,得把这俩人支开才是。至于陈重熙,虽然他也不支持打定州,可毕竟人微言轻,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次日新涂就骑着战马带人出发了,赣州一直被屈郢放着,又被鄂州隔绝,成了朝廷的飞地,这个月竟悄无声息长出来个小势力,貌似是一对兄弟,号称“大小天王”,本先是赣州山匪,一直流窜在各地躲避官兵追杀,从姚复称了王才渐渐壮大起来。

说实话这两个人顶多算个小喽啰,让新涂去打真是屈才,可谁让韩玉笙不听指挥抢着去了巴州呢。

应瑕面无表情地站在马车上,进车之前最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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