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

太子元怀英已在榻上躺了两日,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香,厚重得连空气都变得粘稠。

雕花窗棂微掩,外面隐约传来侍女急促的脚步声,混杂着雨打乔木声。

床榻上,元怀英侧身而卧,缠绵的病气侵蚀,让他原本清隽雅质的脸变得苍白。放在锦被上的手,指节突兀,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许是不愿让人看见他这孱弱模样,他榻前放了一扇屏风,隔绝内外视线。

五皇子元衡与侧妃李扶光皆在屏风外候着。

屏风内,元怀英一声干咳,打破静默。

“阿衡,前几日的宴会,可有看中哪家小姐?若是看中了,尽管告诉我,我便替你去向父皇请旨。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总不能老是出宫来看顾我。”

太子原本住在东宫,为了养病,皇上特地命人,在宫外造了一处僻静的宅子供他居住。

元衡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笑着推辞。

“大哥,咱们嫡亲的兄弟,不必如此见外,一切等您身体好了再说也不迟。”

说罢,他目光一转,掠过站在窗边的李扶光,揶揄道:“倒是那日大哥在湖心亭多停留了片刻,难道是相中了哪位佳人?如此,也不负长嫂为您费心张罗的这场探花宴了。”

元怀英半晌未出声,李扶光倒先按捺不住了。她面无表情,仗着里面的人也看不到,连身子都未弯,敷衍式的对着屏风行了个礼,便道。

“太子,药已经熬好了,臣妾这就去端过来,先行告退了。”

“去吧。”

元怀英似是早已习惯了她这股做态,淡淡应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李扶光见状,连一句寒暄也无,径直离去。她步履匆匆,裙摆在风中微扬,很快隐没在廊外的阴影里。

屋内一时又安静下来,只有屋檐上滴落的雨水声轻敲地面,透着几分凉意。元衡看了眼屋外,确定人已经走远,方收敛起脸上的散淡笑意,神色也变得肃然。

“大哥,在来太子府前,母后曾三令五申,告诫儿臣一定要让您在世家中挑选一名女子。哪怕是为妾,也要诞下子嗣。”

这又是老话常谈,元怀英听了有些厌倦,

“那依你来看,你觉得哪家女子最为合适?”话罢,他又一顿,“听说谢太傅的女儿也去宴会了?此女如何,你可见到了?”

“大哥是在说谢容君?”

元衡挑了挑眉,一双灵动的杏眼霎时出现在他眼帘,他嘴角微翘,却又极快地压下,语带不喜,“此女胆子极大,颇为任性骄纵。”

元怀英闻言沉默片刻,目光落在锦被一角。

“骄纵的家里已经有一个了,寻个乖巧听话的吧。你自己看着来,你办事,大哥一向放心。”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外头雨停了,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回宫吧。”

“好。”

元衡点点头,出了房门,站在檐下,抖落一身药腥味。

乖巧听话的?他脑子里倒是出现了一抹白色身影。

——

风清气朗,带来阵阵花香。

谢令仪趁着这好天气,伏在案前,凝神屏息,一口气画完了三幅扇面。最后一笔落定,她满意地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目光落在画上,毫不掩饰欣赏。接着,她蘸了印泥,将一枚鸭掌印轻轻盖在扇角。

待都盖完了章子,她揉揉酸涩的手腕,心中盘算着等墨迹干透后,再好好装帧一下,放起来细细欣赏时,就见璞玉笑盈盈跑进来,脸上笑容藏都藏不住。

“小姐,上回您让奴婢打探的消息,有着落了!言玉铺子的掌柜的昨日云游回来了!”

“当真?”

“千真万确!他们管事的今晚还特意在翠茗楼订了一桌酒席,为掌柜接风洗尘呢!”

“好,那赶紧帮我换身装扮,咱们现在就去会会那掌柜的。”谢令仪喜不自胜,连声量都放大了几分。

璞玉连忙应声,麻利的行动起来,可收拾到一半,她突然一拍脑袋,神色有些懊恼。

“小姐,奴婢......奴婢方才还忘了件事。”她睨着谢令仪眼色,慢吞吞从怀里又掏出两沓黄纸。“浮光院又来催账了。”

那沓黄纸现在看着有两指宽了。

谢令仪原本眯着眼,哼着歌。

惬意的神情,在看到那两沓厚纸时瞬间凝固,手里鸭掌印差点没拿稳。

她深呼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这次......多少银子了?”

璞玉低头伸手翻了翻黄纸,嘴里念念有词数了好几遍,方吞吞吐吐道:“大约......两千两左右。”

还好,还好。谢令仪神色稍缓,拍拍胸口。两千两而已,卖一副旧画就能赚回来。

“不过......加上利银,现在已经滚到两千五百两了。”

“什么?”

晴天霹雳!

她现在脑子里一阵晕眩,嗡嗡作响。

两千五百两。

她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对方在报复,绝对在报复!

报复她当初说大话,喂他喝药,让他自生自灭这么久。

从前他在象姑馆哪里寂寞过这么长时间!

“那小姐,咱们要去提点应奴一下吗?”

“去!怎么不去!”谢令仪恨得牙根直痒。

她现在不仅想去提点他,还想亲自动手教训他,然后再给他灌个十杯八杯的浮生散,最好灌死他!

“去把那些扇面妥善包起来吧。”

“啊,小姐不是打算自己画了欣赏吗?”

“日后再欣赏吧。”谢令仪扶着额头,有气无力,“先拿去言玉铺子。”

卖点钱,养貔貅。

——

言玉铺子掌柜的,是个仙风道骨的人物。平日里酷爱读些狐妖书生,鬼神志怪小说。

这次云游归来,他网罗了一大筐奇闻异志。

店里伙计领谢令仪进内堂的时候,就瞧见他正伏案疾书,笔尖如飞。

专注的压根没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

谢令仪见状,也没惊动他。她目光一一扫过书架上,层层叠叠堆着的各类手记。有些书页都已泛黄卷边,有些上面甚至还有虫蛀的洞口。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那掌柜的放下笔,长吁一口气,看见谢令仪站在他面前,吓了一大跳。

“你是何人,怎么进来的?”

“双腿走进来的。”

那掌柜的听了,瞪了谢令仪一眼,两边花白的八字胡往上一翘,张口就要喊人。谢令仪忙笑着拦住他。

“老先生勿怪,开个玩笑,在下是来同您做生意的。”

“什么生意?”

“听闻老先生十分喜爱黄公的画,刚好在下这里有些渠道。”

谢令仪没多废话,直接把那扇面拿了出来,放到掌柜的面前徐徐铺开。

“老先生请看。”

“不用叫我老先生,老朽法号济巅。”

“好的,济先生请看。”

济巅先是把画凑近了看,后又拿远了瞧,再眯着眼睛上下一打量,最后眼神滑到落款处,直到见到了鸭掌印,才喜笑颜开,把扇面拿在手上,半天不愿放下。

看见谢令仪盯着他,又故意收起笑容,板着脸严肃道。

“这扇面你哪来的?偷来的?那这价钱就得打个折啊。”

谢令仪听了,简直要被这老顽童的话给气笑了。她看着对方身上洗得发白,袖口脱线的灰绿道袍直纳闷。

难不成不是偷的,你就有银子正价买了?

说实话,若不是伙计的极力解释,她还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形容潦倒,头发乱糟糟扎在一起,看着跟江湖骗子没两样的老头子,真是言玉铺子的大当家。

“您再仔细看看扇面呢。”谢令仪往前走了两步。

那济巅却误以为她要抢,立马将扇面往自己宽大的道袍袖子里一塞。然后,他双手交叉护在胸前,一副防贼模样看着谢令仪。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谢令仪:“.......”

得,还真让她碰上赖皮的了。

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在下的意思是,让济先生您再好好看看,那扇面的墨迹还没干,墨香还在。我有多大的本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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