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前辈不分场合的发言,我不想理她。

就和我不想理我师父的时候一样,我假装听不见。

尹问崖替我解释:“前辈,苍晓师弟修的是无情道。”

我的心上人就是这么一位有礼有节的君子,不会像我一样任性给前辈甩脸色,也不会让别人的话掉在地上,使人尴尬。

“原来如此!”无情道一出来,所有人都能理解了。

我知道,世人对无情道都有种刻板印象。

“师父,什么是无情道?很厉害吗?”一个药童举起手,好学地询问他的师父。

不厉害。也就是一天到晚对着练剑石啊、瀑布啊、悬崖峭壁啊之类的,又劈又砍,又淋又爬,等到练剑石上留下永不磨灭的剑意,瀑布向上回流,悬崖峭壁光滑平坦,也就圆满得道了。

作为医修的颜婉当然不会像我师父那样简单粗暴,举这些不可能完成的例子。

颜婉摸了摸他的脑袋,给他解释:“通俗来讲,修习无情道,就是把一张白纸揉成一团,丢进大染缸里,然后再捞起来,把它恢复成原来那张干净整洁平坦的白纸。”

我沉默,这个解释似乎更抽象了。

“啊?师父,我不懂。白纸丢进大染缸不就皱了、有颜色了吗?还怎么变回原来的样子?”药童皱起一张脸,像个小老头。

颜婉笑了笑,说:“是啊。修习无情道的修士都是在苦行,所以那些明知道人修习无情道还去撩拨人家的人,是要天打雷劈的。”

说罢,她朝我拱手:“苍晓道友,你是真正的勇士。”

呵,那当然了。

看我如今什么修为就知道,我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前辈,我师弟的身体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尹问崖在把颜婉送出去之前,还关心了我的治疗进度。

颜婉:“只要谨遵医嘱,十日,我保证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师弟。”

健健康康可以,白白胖胖就不必了。我对自己现在的身材很满意。

“多谢前辈。”尹问崖送颜婉出院子。

室内重新归于平静。

我终于能安心歇下了。

仔细想想,颜婉刚才那番对无情道的解释,其实已经很接近师父传授我无情道的内核。

师父说,不能动情,不能动念,不能动欲。

这跟让白纸保持纯洁一样,不管染缸里有什么染料,都不能让它在纸上留下痕迹。

当年师父选中我,就是因为我头脑简单,又有点迟钝,他那些刺耳的话能平滑地从我的脑子过去,不留痕迹。

所以我修习这一道,顿悟得很快。

和师父一起在谷底修炼的几十年,我打破了修真界最快筑基修士的记录。

无情道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它不像以剑入道的剑修,汗水和天赋,缺一不可。

无情道只要悟了,就能进阶。

我筑基引来雷劫的时候,师父也很震惊。

他念叨着:“大智若愚,大智若愚啊!”

我渡完雷劫出来,师父泪流满面,诚实地告诉我,他一开始收我为徒,对我没抱什么希望,只是觉得我不像清影剑尊那样鬼精鬼精的,而他最讨厌精于算计的人,所以看我格外顺眼。

我怀疑师父在骂我,但我没有证据。

总之,我作为无情道修士,短短几十年就到了金丹期,修为增长的速度快得惊人,强得可怕。

但这些都在我遇见尹问崖的那一刻终止了。

这并不是尹问崖的错,他虽然知道我修习无情道,但他并没有故意撩拨我。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什么都不做,光是存在,就已经算是诱惑。

我在药谷的这几日,药童把我照顾得很好,好到尹问崖没有用武之地。

他好像很忙,忙得只有晚上来看我。

尽管他的住处就在我的隔壁。

没关系,我虽然身体的石化还未完全消退,但我五感够好,尤其是听力,即便隔着一道墙,我也能捕捉到属于他的声音。

天还没亮,尹问崖就已经起身铺好了床。

被子和衣料摩擦的声音,穿鞋的声音,叠被子的声音,叠完之后习惯性地在叠好的被子上拍一拍,又扯一扯的声音。

我甚至可以想象他的动作,猜测他进行到哪一步。

穿衣洗漱,绑好发带,然后提剑出门。

我曾听同门说,尹问崖的剑是清影剑尊亲自给他锻造的剑,先前他击杀蚀骨石花用的就是那一把,剑身银白如雪,寒气逼人,可是他挥剑的时候,我却能感受到一股灼热的剑气。

剑气本来是无形的。

但在我眼里,它是火红色的。

那日我中毒后,其余人联手制住放出毒雾的蚀骨石花,却无法将其斩杀,好在尹问崖及时赶到,刺中了蚀骨石花感知他人位置的重要部位。

就是那股剑气,荡开来的时候,将正在与蚀骨石花纠缠的友方震开,避免误伤友方,又恰到好处地伤到敌方。

别人还在抱怨剑气霸道,我却认为它何其温柔,赞叹剑气的主人对用剑的把控之精准,达到了同辈难以企及的地步。

在我见过所有用剑的修士里,上一个能够如此精准控剑的人,是我的师父。

虽然我总共也没遇见过多少用剑的修士,但我也练过剑,我知道这有多难。

一般来说,尹问崖会在院子里练剑练到中午,然后出门去帮药谷的弟子采药——玄清宗只付一半的医药费,剩下的都用人力来还。我猜这才是玄清宗和药谷交好的真正原因。

“尹师兄好厉害!这九天雪绒在这——么高的峭壁上,他就这样噔噔两下飞上去,再哗一下地飞下来。我还给他说九天雪绒特别娇气,需得万分小心地护着,摘取下来之后,一点风吹都受不得,结果你猜怎么着?”药谷弟子绘声绘色地说起尹问崖采药的过程,旁边的药童紧张地吞咽口水,期待下文。

我也期待下文。

“结果他把九天雪绒生长的那块石头都给剜下来了!好家伙!那可是器修用真火烧七天七夜才能熔炼的黑岩!”药谷弟子言语间满是对尹问崖的钦佩。

我想,那当然了。

尹问崖的剑术有多厉害,别人不知道,我能不知道吗?

我虽然和他修的道不同,但我的修炼方式基本与他一致,毕竟我的师父和他的师尊,也曾是同门师兄弟。

真要论起来,我得叫清影剑尊一声师伯。

但我师父不许。

他不许我叫清影剑尊师伯,也不许我在他面前提到清影剑尊,尽管提清影剑尊提的最多的人明明是他自己。

晚上尹问崖来探望我,我闻到他身上那股药草味变得苦涩浓郁,皱了皱眉头。

这些药谷弟子也真是的,尽管尹问崖人好,他们也不能把他当牛马使唤啊!

“怎么啦?一见我就皱眉头。”尹问崖显然是心里有答案,因为他问完就提着领口,嗅了嗅自己身上的气味,“我去找前辈给师弟配新药了,她说把这药包放进池子里,泡个两三天,你身体的石化就消得差不多了。喔,还有皮肤的颜色也会恢复正常。刚好师弟也能洗漱一番。”

可能是我有点敏感了,我总觉得他说这话是在嫌弃我很久没洗澡了。

并非是我不想洗澡,而是我身体的石化消退是由内向外的,我的四肢到今天也只恢复了一半,我的手臂到手指的部分依旧动不了,这洗澡对我来说就是难事了。

尹问崖拎起药包,提出:“师弟,我带你去泡药池。”

我的院子旁边就有一处温泉池,雾气缭绕的。

我的脚还在石化中,不好走路,尹问崖又如那天送我上仙舟那样,用法术托起我的身体,使我脚不沾地,就一路飘到了池子旁边。

老实说,在尹问崖提出带我泡药池的时候,我确实幻想了一下他会因为我的手动不了,而帮我脱衣服之类的。

“我知道你们修无情道的禁情禁欲,不喜别人碰你们,所以我特意问过了,药谷弟子说这池子的水每日都会自我净化,师弟你可以和衣泡澡,等到你的手指可以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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