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时信车祸住院后,叶家上下陷入了一片沉郁的氛围里。

叶蜚声分不清那些低落和悲伤的真伪,因为她看见卢美君和叶仕国谈这件事时,分明是浑不在意的语气和表情。可又会在次日,在宿爷爷面前,为宿时信流下眼泪。

叶曲棠放下了手头所有事奔赴医院,叶曲淮刚落地冰岛,准备在第二天的晚上看极光,但在听到宿时信住院的消息后,立刻放弃观看极光计划,马不停蹄的连夜回国。

兄妹俩好似把医院当成了第二个家。他们住在医院旁边的酒店,除了睡觉,剩下的所有时间都守在病房外,就连吃饭,也是在医院解决。

叶蜚声没有去医院,而是去了瓷都观看最新举办的陶瓷展览,那场展览命名为“现实与荒诞”。

她将每一件作品都牢记于心,并探寻陶艺家的创作初衷,以及制作技术工艺。

展览为期一周,叶蜚声在早上开馆时准时到达,直到晚上闭馆时间到了,才会离开。

她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欣赏这些陶艺作品中。

直到展览的最后一天,宿之苦打来电话,说是宿时信已经脱离危险,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

当时叶蜚声的眼前是一盏祭红色的莲花长明灯,烛心没有点燃,没有火光升起,但那似枫叶的火红,凭空制造出了一抹希望。

展馆里只有零星数人,安静非常,但叶蜚声仍旧压低了声音,唯恐打扰到旁人。

“那他运气真好。”她说,“死里逃生,平安无事。”

宿之苦静了半刻,才说:“是死里逃生,但不算平安无事。”

“声声,我哥的一条腿截肢了。”

叶蜚声已经忘记了听到这句话时是怎样的心情,她只记得自己轻声问了宿之苦一句,“是吗?”

“是。”

宿之苦说:“重卡从他的腿上碾压了过去,骨头全部粉碎,没有任何复原可能,医生只能为他截肢保命。”

叶蜚声屏住了呼吸,脑子里思绪纷乱,想说点什么但始终找不到内容。

恍惚中,她终于想到了这起意外的源头。

对于车祸的原因,她还没有询问。

宿之苦说:“卡车司机疲劳驾驶,当时是晚上,照明也不清晰,卡车直接撞了上来,我哥没躲开。司机当场死亡,就算要追究责任,也只能让对方家属赔付一笔钱。但你知道,我哥最不需要的就是钱。”

的确,对宿家来说,钱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这时,展馆里响起了闭馆的通知,叶蜚声在广播通知的间隙里平声说:“那他可真倒霉。”

宿之苦附和道:“是挺倒霉的。”

叶蜚声离开展馆前,再看了眼那盏长明灯。

她这才注意到,那盏红色的莲花长明灯被命名为—“虚妄”。

回到家后,叶蜚声收拾好了行李,和叶仕国说了出国留学的事情。

出乎意料,被叶仕国严词拒绝。

叶蜚声有些懵,她没有想到叶仕国会是这样的态度。因为从小到大,就算叶仕国对她的一切都毫不关心,但在教育方面,是全力支持的。

叶蜚声与他据理力争,但不论说什么,叶仕国都不同意。

他们争执的事情很快被叶家所有人知道,卢美君很不耐烦,“家里刚安生没几天,你又要闹什么?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可她哪里有那么多的以后。

叶曲棠听闻这件事,不出意料的跑到叶蜚声面前来冷嘲热讽。

“你出国留学有什么用?时信哥出了那么大的事,你连面都没露,一次医院都没去过,狼心狗肺说的就是你。”

神经被挑起,被激怒只在一瞬间。

仿若心魔,触之即燃。

叶蜚声呛了一句,“他活不活,死不死关我什么事!”

暂停了数年的争吵再度爆发,谩骂声激烈,两人都揪住了对方的衣领和头发,互相攻击。

叶曲棠将她的作品全部砸碎,房间弄得一团乱,直到佣人赶来,才将她们分开。

叶蜚声被叶仕国和卢美君又骂了一顿。

等到所有人离开,看着满地的碎片,叶蜚声只觉得身上袭来一股深重的无力感,几天都未消散。

然后在某天下午,她去了趟医院。

因为和宿之苦提前打过电话,所以她来到医院的时候,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看到。

宿之苦让她进病房去看看,叶蜚声拒绝了。

她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抬头看着浅灰色的病房门,和宿之苦聊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她清楚自己过来的目的,她想看看没了一条腿的宿时信是怎样的狼狈,怎样的不堪。

从天之骄子跌落泥淖沼泽,他又要如何平衡这参差人生。

她知道自己的心思阴暗,想要通过对比,寻求一个安慰,衬托出自己的处境其实还不算太差。

至少她四肢健全,健康无虞。

但到了这里,里面的人和她仅仅一门之隔,她却不敢进去。

胆怯的原因是什么,她无从追溯。

只是一边和宿之苦聊些漫无边际的事情,一边任由那些百转千回的心思幽幽流淌。

离开医院后,她没有回家,而是在外面走了很久很久。

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绕过公园,商场,学校……直到月上柳梢,脚底酸痛,也没有停下。

她收起了出国的心思,开始着手制作简历,准备找份工作。

然而叶仕国又忽然在一周后答应让她去留学。

叶蜚声诧异,追问原因。

叶仕国却没有跟她解释的耐心,“反正我出钱,你愿意去就去,不想去就拉倒!”

当然愿意去,叶蜚声不是那种在遇到一个好机会后,仍旧死守尊严的人。

一个月后,在宿时信出院的当天,叶蜚声独自飞往纽约,开始留学生活。

沙发上的人忽然起身,叶蜚声听到声响后,从回忆里抽身。

他拿过一旁斜靠在沙发上的拐杖,仅凭一条腿移动行走。

因为站立,这一次,叶蜚声的视野将对方全貌纳入其中。

拐杖架在他的右臂下,身体微微前倾。拐杖先向前伸出,稳稳触地后,随后一条腿跟进。那截柔软的裤管在昏黄光影里荡来荡去。

他伸手摸到落地灯,“啪”的一声。

光影熄灭。

视野重归黑暗。

“笃笃笃”的声音逐渐远去。

叶蜚声坐靠在橱柜上,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宿时信被截肢的腿是左腿。

安神茶在后半夜才发挥作用,一觉睡醒,睁开眼已经是八点四十分。

幸好今天上午没有课程,否则叶蜚声对昨晚非要下楼去吃冰淇淋的行为后悔死。

连日早起的规律一旦被打破,积累下来的困意便全面爆发。

叶蜚声用冷水洗了脸,还是觉得每根神经都散发着懒意。

不想下楼,但一直待在房间更不合适。

只能打起精神,佯装这段时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做一个“因为上午没课所以睡到现在才起床”的正常研三留学生。

唐叔将一杯热牛奶放到宿时信手边,“少爷,早起喝杯牛奶,补补钙。”

宿时信在纽约的作息既健康又规律,当然这仅限于在唐叔面前。在唐叔不知道的时候,宿时信是会做出在半夜不睡觉,偷溜出来熬夜看电影行径的人。

“不喝。”宿时信将牛奶往旁边推了推,“给我来杯咖啡。”

昨晚睡眠时间太短,他现在还有些困,需要一杯咖啡清醒清醒。

“大早上喝咖啡对胃不好。”唐叔说道。

宿时信抬眼看他,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内容极有压力。

唐叔只得去给他冲咖啡,转身的瞬间,看到站在楼梯上的人,讶然道:“蜚声!”

宿时信听到这声,顺着他的视线回看过去。叶蜚声穿着一身蓝色运动套装,手扶着楼梯栏杆,看起来是要从上面走下来。

唐叔:“你怎么没去上学啊?”

宿时信已经转回头,不再看她。

叶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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