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画舫的锦衣玉罗,娇妾美婢令在场围观众人都看傻了眼,偏偏霍斟蹙眉微恼,走到人群中间,将看的呆滞的晏醴拉到了彭员外面前。

只见他一脸的遗憾之感道:“无奈家有悍妻,实不能承您美意,不妨换作旁边那只小舟可好?”

众人目光望去,却见在华美大画舫的旁边还泊着一只小舟,窄而精巧的,只是刚才在灯火辉煌的大画舫对比下,大家一时都没注意到阴影里这只小舟。

晏醴闻言,美目圆瞪,用口型静言:“你干什么!”

彭员外闻霍斟言,却拍着肚子哈哈仰笑起来:“惧内亦是种美德!爱妻之男儿更有胸怀担当,真不愧是我选中的才杰呐!既然如此,那便依你。”

霍斟抱拳道谢。

几乎是被霍斟的铁腕牵着走,晏醴依依不舍地望着那艘华丽的画舫和其上的仙女姊姊,终是被拉上了小舟。

小舟极窄,只能容纳两人对膝而坐,霍斟谢绝了船夫摆渡,离了岸,舟上便只有晏醴和霍斟两人了,自然而然需他二人共同持桨行舟。

虽不如大画舫的华美宽敞,小舟壁上的镂空雕花却很精致,顶上露天,抬头就是一片灿然熠熠的星空 。

晏醴努嘴道:“干嘛不要那艇画舫嘛?我还想看仙女姊姊给我抚曲跳舞呢!这般美事,全被你搅和了。”

霍斟冷笑道:“你若想看,改日我带你去歌舞瓦子里看个够!但今日,我不想看。”

他说的坚定,晏醴也不再提这事,只略有些局促地挪了挪位置。

霍斟刚才拉她坐下的位置正对着他的膝盖,此刻划起桨来便显得施展不开。于是,她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谁料?这小舟太小,承重也不稳,稍微一动便像要倾覆似的,舟身随水波剧烈地晃动。

霍斟急忙拉她坐下,这回直接坐在了他膝前,两人紧贴着,离他更近了。

晏醴瞥了一眼身前人,见他不动声色,遂不再挪动,由他在一波一波风波中靠向自己。

余光中,霍斟却突然盯着自己,她转过身去与他对视片刻,什么也看不透,只有他眼中肆意流转的波澜。

半晌,他道:“方才,说你是我家中悍妻,不介意吧?”

晏醴撇嘴,略带调侃道:“介意!即使是应承之辞,阿哥也不用说我是你悍妻吧!我这般温柔贤淑的女子,即便日后成亲,也定不会变成郎君眼中的母大虫。”

霍斟闻言,在她看不见的暗处强压着嘴角,憋着笑意道:“你倒想的长远!”

晏醴的神色却黯淡几分,放缓道:“身为女子,从出生起就被算计着将来出嫁水要泼到哪一户人家,嫁妆添多少合适,彩礼能收回多少本钱,生孩子怎么生个男胎,如此种种旁人都替你算计好了的,自然,要好好想一想。”

晏醴与那些闺阁女子有些不同,她只能自己替自己算,她也曾想过做这万般寻常女子中的一个,想着自己日后是否会嫁人,嫁什么人,可那些太远了。后来,她怕自己走不上这世间女子都要走一遭的路,也许在这之前她就死了。

然而看遍了千百种山河风景、世道炎凉后,她却不想走上这条女子的必经之路了。

现在她不需要别人替她算计,也懒得替自己算计,谁说女子的命运要握在别人手中?她又不是劳什子木偶傀儡。谁说女子必须要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博得个贤妻良母的美名,才算得上功德圆满?这样一辈子倚靠男人而活,连性命都不在自己手中,这到底算什么!

凌霄花隐隐晦晦的蔓出了墙,她开始怀疑起这世间对女子诸般的德行教化。

现在,好像总算通透几分,她还是觉得,不止女子应该照自己的心意活,天下人都有照自己心意过活的权利。

即使到死前回忆岁月长河流经的印记,也都留下了自己喜爱的鹅卵石。

她话没说尽,霍斟有些不明其意,他却不问了,只安安静静地划着桨。

淮阳河上来来往往的皆是装饰各异的游船花舟,鳞次栉比,彰示着船主人的各异爱好。

对啊,他们都是各异的人,有着各异的人生。她也是,他也是。

寂静半晌,晏醴终于打开了网兜的陶罐子,猛灌了一口酒,吞下这簇无色的火焰,开口道:“我想你了,阿哥。”

闻言,两人都怔愣住了。桨也浸在了水中,冷水丝丝缕缕渗进木色的纹理。

晏醴又道:“从此以后,我想跟着你。”

长吸一口气,霍斟继续划桨,他淡淡道:“你不再是孩子了,说话前要思虑清楚。能不能为你说过的话负责。”

晏醴又灌一口酒,这次不是为了壮胆,她无奈轻叹,呵出烧灼的酒气,道:“这些日子,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从此以后,我想守着你。”

腹内,眼前,皆是酒雾飘洒缭绕,渗进她的每一寸筋骨,她自己都分辨不出说的话是真是假,只感到无底的愧疚,自己是不是又骗了他?

霍斟冷笑一瞬,如她一般轻摇叹息,竟然抢过她手中的酒倒入口中,酒渍点在他唇角,比天上的星光更加晶莹夺目。

他道:“你说‘从此以后’,是吗?”

他的眼睛里镶嵌了一颗碧玉,只有一丝瑕裂,似有棉絮缠绕缠绵,迷离而不可寻味。

晏醴直直地勾着他逼人的视线,唇角悬着一丝颤巍巍的苦笑,不言。

霍斟只抿着唇,牵起一线微不可察的弧度,道:“你没说话,我就当是了。你的念头,我应承了。”

晏醴的苦笑这时才粲然然爬上来,将弯未弯,似今夜白澄澄的月亮。

一抹了然的惧意悄然滑过,他很久没有过恐惧的感觉了,好像珍宝在空中悬掉着,而挂住的只是一根鱼线,将断未断。

霍斟闭了闭眼,撇过脸不去看她脸上那种僵硬的表情。

“即便知道珍爱的东西会堙灭,也要在那之前战战兢兢地据为己有吗?”

多年后,回想起在夜色烟胧里女子的苦涩笑意,霍斟常常问自己。当时的他根本就没醉,他明明白白地知道对面的女子不是月光狐,是他偶然救下的小狼啊!

如果他能对她狠下心不让她跟着自己,之后发生的一切也许都将是另一种样貌?她和他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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