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挟其锋芒划过山林,呼啸而来击打着周遭一切。
黑夜飘絮,鬼火森森,难掩遮天蔽日之幽暗。
“咚——咚——咚——”
喘息间震耳的心跳,催得人难以集中精力。
漫山围剿至此,还未分得胜负。
花间剑似是感受到了执剑人的战栗,不敌隆冬,只得将剑锋刺入浸满血污的雪地中,苦苦支撑半跪在地的李希胤。
“没想到,昔日那傲世轻物的‘天下第一’,也会落魄至此啊!”
风啸声中,来人拖着长刀,于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刀鸣声,还在揶揄这已被他打下神坛的人。
他用刀尖轻抵李希胤下颌,一挑,看着他混沌的双眼道:“真是可惜,你与李氏决裂,不是口口声声说‘死生不再踏足江南’么?怎么又滚回来了……哼哼,伤成这样,就说你们李氏没有长寿的命。”
这刀尖寒得能马上撕扯下一块皮肉,更别说只要轻轻一斩,便可见一颗头颅悄然落地……
对方此时若是使点劲,就能直取他性命。
李希胤知脖颈冰凉,依旧面色从容,只是微微一笑,右臂微曲发力,还想靠手中的花间剑站起……
却马上遭致身前人猛踹一脚——飞出去几丈远!
“砰! !”
身躯重重砸树,枯枝坠地,撞得他喉间血浪翻涌。
火烧了山,再大动静也不惊飞鸟。
来人明白这个姓李的还想搞把戏,自然不会留此纰漏。
他即刻迈步上前,狠狠将倾倒的花间剑踩在脚下,一摆手道:“李二真是痴心妄想!给我把他塞到轿子里!准备起轿!!”
轿子?!
话音刚落,四周瞬时蜂拥上几人架起李希胤,一连把他推到那木质大轿边。
“把我掳来……”李希胤抵住轿边,对着声响传来的方向咬牙道,“我看不见你,认不得你,你才配捡回一条狗命……”
“你死了,也正好去陪你那奸夫!”
“一派胡言!”
“我们几家还得多谢李二公子呢,不仅有心护江南安宁,还心甘情愿送曹欲仁去死!他如今在关外,尸身怕是早让鹫鹰啃食殆尽。”
这人走近些,对着压制住李希胤的几人道:“别磨蹭了,上轿。”
“我就喜欢……你这种废话多的。”
几乎在李希胤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已从轿沿抠下一锋利的金饰,不顾其尖刺扎进掌中,死死攥着反手向周围抹去!
瞬息间,便由身前几只手的位置判断出他们要害处,划开几人咽喉,几乎让他们断了头,泄力之躯体接二连三倒下。
李希胤攒一口气,踏脚下尸体,直奔那狂徒跟前,刺他双目个措手不及。
“啊!”那人急忙捂眼,只觉周遭天旋地转,已是鬼哭狼嚎着倒地。
“无名小卒……还不配脏了我的剑。”
李希胤说着,锢住这人的手,用手上那把刀紧贴这败者的脖颈——
一推手,送他自戕。
滚烫的血喷溅在李希胤脸上,除了穿透整片山林的狂风,四周瞬时又没了杂音。
他呼出一口热气,随意一抹脸上黏浊物,摇摇晃晃站起。
四肢冰凉,惹得身上的伤都不再作痛,仅仅随着心悸一下一下刺戳着疲惫的意识。
他还是止不住发抖,素来……最厌恶寒冬。
好在如今双目空空,纵使白絮肆意飞扬,缠绕眼睫,也再不能迷眼了。
好冷啊……脚底下的血是不是已经漫出土壤和新雪,结了冰,冻得连血腥味都消失不见,冻得他双耳也要失灵,躯体愈发僵硬起来。
血腥味……
还有血腥味……
李希胤四处摸索着花间剑,猝然呕出一大口血!
今夜至此,早已伤得麻木,先前吃了几年的药,都在今日功亏一篑,真是可惜……
冥冥之中,他觉着是挺不过今夜了,可不能走得太随意,将自己弃作一摊烂肉。
摸到花间剑后,他还是哽着一口气从地上挣扎起来,拖着身子一点一点朝另一处黑暗去。
像这么冷的隆冬,发生过很多事呢……有多少年了?他是不是还同如今阵营对立的曹大公子有过约定……
指尖微凉,不似今日彻骨之寒。
行至大漠尽头时,二人心照不宣,不做挽留。
仅是相约来日于顶峰相见。
可惜如今,曹大公子因他失手,于关外生死未卜。
长洲血湖案已悄然过去半载,李希胤每每回首,都不觉自己清白。
那日对峙之后,他与李氏决裂,而曹栎,在曹氏更是举步维艰。
李希胤为了自己能败,能摆脱“天下第一”之虚名,能护住心中虚妄之高节,又如何没在利用曹栎呢?
于尘世中消失半载,李希胤了然,自己与暗流下形形色色之势力别无二致。
他现身落芳山探查鬼族入境之真相,便是认清自己、“拨正心弦”的第一步。
孰料,这山中除了鬼族,还埋伏有不少各世家之人。
他们早就不愿担待不为自己控制的“天下第一”,早就渴盼李希胤魂飞破灭、不得好死……
罢了,反正眼下胜负已定。
足下血污,皆为他们的尸身所浸染。
这些死人怕是做鬼也想不到,世人口中落拓不羁的李二公子,杀戮起来,手段是何其残忍决绝……
如此想,李希胤不免轻笑一声。
至此局终,他仅是亏欠一人……一个总能从对方身上窥见自己本心之人。
可惜,若能真的了无遗憾,
就好。
……
趔趄着行至轿旁,花间剑再不能支撑李希胤,在血冰上一拐便滑出手,推得他踉跄着向前扑去!
“咚!!”
摔得轻些还是撞开大花轿,隆隆之声乍起,回荡林间。
“嘶……”
李希胤身上大小伤口撕裂,疼得咬牙倒抽凉气。
未成想,这一口气尚且堵于心间……
黑暗中,他扶着地的手忽而随四周一震,猝然察觉到还有人在身旁!
不及反应,转眼被来人举剑直捅心窝!
“————呲!”血肉旋即迸裂四溅,剑锋刺骨而入。
“别来无恙啊,李二公子。”
这个声音……是曹栎?!
他不是身陷北岭生死未卜么?!
疼痛袭来前,李希胤又被法术封了口,将千言万语都堵在体内,不得倾吐。
紧接着,他被曹栎拽起,死死按进那大轿中,脊背重重撞在轿壁上,轿厢随之一震,险些倾覆。
李希胤双目浑浊,连轿内摇曳之红烛都看不清。
其他感官所感便是放大数倍,贯入的疼痛似将他片片割下,请他一分不少地感受着长剑自剑锋一点点穿透心间、切开每一厘血肉的滋味。
直至剑锋穿透脊背破开轿壁,剑格触及他那浸满鲜红的衣裳,终于把他钉死在轿中。
此种折磨之法,李希胤向来不用。无论与对方是何等血海深仇,他都快刀斩乱麻,断人脖颈最善。谁知今日能被人抓着,将心窝一点点绞烂……
对方甚至是他以为的故友……
花间剑早已不知去向,眼下动弹不得更压不住那自神经传来的觳觫,李希胤只知钻心的疼痛充斥全身。
太疼了……
太疼了……
撕扯开他每一寸骨肉,刺得血混着泪滴答坠下,不得喊叫也合不上嘴,要他忘了怎么呼吸才能不让冷冽自经脉而下刺痛五脏六腑。
曹栎现在成了什么模样,手中力道分毫不断,还在悠悠转动剑柄,誓要把心房绞成肉泥。
意识止不住地流失着,李希胤感觉亲手杀他的曹栎似乎贴近了他一瞬,或许仅是伸手探他鼻息……便在四周留下微末的暖意……
恍惚间,一只滚烫的手覆上他冻得麻木的脸颊。
“曹欲仁…你…真是做得一手好局啊……”李希胤发不出声音,只得以口型朝眼前一片漆黑质问道。
他对杀身之敌温和,是因为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蓦然间的温存是何意味,只听很快帘栊闭合、翠珠相碰的清脆声送走了凶手的脚步。
任由泄了力的双手低垂着受寒刃剐割,留下一地结出冰碴的血,将发白的指尖浸得殷红。
烛火摇曳。
将死之人留不住……留不住疼痛和寒冷以外的……一切。
大轿内,有了着“红衣”的婉婉新娘。
大轿外,曹氏的人轻唤一声:“家主,走吧。”
大轿照旧启程,裹着寓意祥瑞的鹅毛大雪,沿石阶缓缓下山。
「正敬十五年冬,李氏二公子李希胤身死落芳山,死状极其惨烈。」
……
漫天飞雪很快越过山林,将漫山枯寂掩抑,落得一片苍白。
人世空渺,满目虚无……
亡魂悠悠转着,抬眼所见,四方皆为条条框框围成的樊笼。
他伏低身子,想着自罅隙钻出。
却听见镣铐相碰震响之声。
顷刻间,沉浮之感消逝,裹挟着天地顿入茫茫晦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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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渐起声息,锁链沉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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