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年纪……

换成旁人可能还在家中就读,最多也就是跟随在外做官的长辈游历,但安定公主,却好像已走完旁人三十年的路了。

也不知道因为今日的这两出朝会,到底有多少人要因为这个意外列席之人而睡不安寝。

但姑且不论长安城中的种种,就说眼前好了,太子李弘便对妹妹这份异常精彩的人生深觉羡慕。

旁人都道他小小年纪就已日渐稳重,有储君合格的表现,但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为他无法随性外出……

“阿兄的身体好些了吗?”李清月从李治面前离开,在他这里多留下了一句意欲建功之言后,就走到了李弘的面前,正对上了这道不难猜测意思的目光。

李弘摇了摇头:“今年风寒稍重些罢了,现在已经无碍了。”

他说是说的无碍,但李清月看得出来,哪怕殿中温暖,他的脸上依然有几分挥之不去的惨淡颜色,对比座中的其余几人,大概也只有李治的情况和他相仿。

李清月想了想,还是建议道:“我听孙神医说,风寒大多是肺气不畅,阿兄平日里的饮食,还是要以润肺通气为主。听说尚药奉御长于食补,不如让他来帮忙看看。”

李弘温和一笑,“东宫有药藏局随时问诊,妹妹不必担心。”

李清月无声地叹了口气。

东宫的药藏局有什么用。

在古代的医疗条件下,先天不足就是最大的麻烦。

就算是孙思邈这样的神医,也没法给李弘搞出什么更换器官的手术,那么他的病症就几乎是无解的。

更不知道,他将来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沾染上的痨瘵之疾……

这么一想,仁善温和的脾性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了。起码不会走上上一代废太子李承乾的路子。

李清月刚想到这里,就忽听李旭轮在另一头问道:“那阿姊对我有什么建议?”

“我对你的建议……”

李清月闻声转头,就看到了李旭轮面前的杯盘残状,额角一跳:“你到底吃了我这边多少蛋糕!”

为了给生日增加点仪式感,李清月让御厨用中式糕点的做法愣是拼出了个蛋糕的形状。

里面是白糖万寿糕夹着一层酥酪,点缀着些许果干,外头则是一层

搅打出的奶皮,变成了类似奶油的状态,又混上了酥山中的“酥”,乍看起来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李清月自觉自己是个领朝廷俸禄的大人了,加上要去李治面前争取权力,只象征性地先吃了几口就将其放到了一边,结果这么一看,这东西竟已大半都进了李旭轮的肚子。

眼看着这个弟弟此刻投来的眼神,和彼时看到李贤领到了流水茶桌时候差不多,俨然一派景仰又期待的样子,像是希望她真有什么良言要说,李清月沉默了一瞬,直接转头朝着武媚娘告状:“阿娘,他吃太胖了有害健康!”

鬼知道这个弟弟的出生日期介于历史上的李显和李旦之间,体重会不会也变成双倍啊!

那真是没眼看了。

武媚娘一边从李治的手中将酒杯给夺了下来,投去了一道警告的目光,一边顺着女儿的声音看向了那头,因眼前这派打打闹闹的活跃场面而眉眼含笑。

眼见李旭轮没被这句控告给吓到,反而抱着剩下的蛋糕开始到处跑,她也懒得在今日这种场合做出什么阻拦的行动。

反倒是转头朝着李治说道:“前几日阿菟还给我提出了一个建议,说让我再给她生个妹妹,到时候多一个人帮她一起教导贤儿和旭轮他们。”

“那媚娘是怎么想的?”李治托腮,用微醺的目光看向眼前。

蓬莱宫恢弘,大朝会鼎盛,边境安泰,群臣服膺,帝后相携,子女成才……

这些都是李治在还是皇子的时候不曾想象,又在刚登基为天子之时极力想要达成的场面。

而在这龙朔三年的开端,除了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有些麻烦之外,其他的种种好像都已经实现并且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让他很难不在此刻庆幸,他当年选择了身边之人,作为自己执掌权柄的助力。

今日何止是阿菟的生辰,也是一个正当庆贺之时!

武媚娘答道:“我怎么想?我想万一来个捣蛋鬼,岂不是阿菟要一个人管着三个……”

李治笑道:“但也说不定,是一个安定四方,一个国境太平呢。”

这两个愿望在这位当今天子的口中说得格外顺口。

武媚娘也奇怪地在听到这八个字的时候,心中闪过了一缕说不出的波澜。

安定……与

太平吗?——

但在长安因元月翻新而酒宴欢腾之时,在西面的边境却并不那么太平。

吐谷浑与白兰羌交界边地上的一簇篝火旁,身形魁梧的男子身着吐谷浑贵族服饰,慢吞吞地抽出了手边的短刀,从篝火上炙烤着的一只肥羊上割下了一扇肉。

肉刚在手,他便拧着眉头,朝着身旁的侍从发问:“酒呢,还没烫好吗!”

吐谷浑的夜晚,远比中原长安要冷得多。

饶是有面前的篝火取暖,还是有一层寒霜凝结在距离他们所在位置的不远处。

掠过荒原的寒风吹得篝火摇晃,也让人有一阵没一阵的遍体生寒。

“好了好了,这就来了。”

眼见主人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侍从连忙将酒壶从另外一个小架子上取了下来,将温热的酒水递到了对方的面前。

那吐谷浑贵族吐掉了嘴里的半口羊肉,将这酒直接灌入了肚子里。

但他又马上骂骂咧咧地啐了一口,“这什么没点酒味的东西!”

侍从垂着脑袋听着这句话,有点庆幸自己没被一记皮鞭直接打到身上来。

要说这酒没点酒味,那绝对是假的!

他在加热酒水的时候闻到了,这酒已是吐谷浑境内上好的那种,是能拿出来款待其他贵族的上品。

与其说他这主人,或者说是吐谷浑其中一支部落的首领是在嫌弃酒水,还不如说,他是在嫌弃自己眼下的处境。

果然,在一阵吞咽酒水的声音之后,侍从就听到了刀子扎入烤羊之中的声音,而后便是一句不减暴躁烦闷的怒骂:“该死的裴行俭!见鬼的弘化公主!”

“还有那该当滚边儿去的大唐!”

听到最后那一句,侍从连忙抬起头来朝着周边看去,目露仓皇之色。

好在举目四望间看到的,都是深沉的夜色和属于自己人的营帐剪影,并没有什么外人能听到这样的一句,给他们打上个不敬天/朝的罪名。

但他刚收回目光,就见主人愈发压低了眉峰,在脸上显出一派风雨欲来之态,“你看什么看呢!他裴行俭是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能看到我们在这里编排他,听到我对大唐的叛逆之言?”

“我……我就是为您放个风。”侍从紧绷着音调说出了这样的一

句。

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到新年不适合见血还是今日的酒肉总算还对胃口坐在篝火边上的吐谷浑贵族并没有走过来拿他开刀的意思只是将那把扎入了羊肉中的刀往下一拽又切下了一大片的肉。

侍从吞咽了一口唾沫有些怀疑他这位主人是将眼前的那只烤羊当成了被他痛骂的裴行俭、弘化公主等人。

但也难怪他会有这样的憋闷之气。

自打龙朔元年弘化公主向大唐求援希望朝廷能发兵支援吐谷浑对抗吐蕃以来面前的这位吐谷浑重臣素和贵的日子就不太好过。

弘化公主虽然没能直接请来大唐的驻军用正面对敌的方式请来援兵却请回来了一个“军事顾问”指点吐谷浑建立迎战吐蕃的防线。

原本这也不算是什么问题。

一度在西州任职的裴行俭在军事上得到过苏定方的指点自己也有作战天赋便在抵达吐谷浑了解了此地的局势之后快速制定出了一套缓解白兰羌被夺的防御策略。

也在吐蕃兵马未曾料到的情况下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吐蕃在这一次进攻中遭到了不少损失。

此举一出当即逆转了吐谷浑过于被动的局势。

若非调兵遣将的钦陵赞卓确实是当世少有的顶尖将才恐怕真能被裴行俭在这次防守反击中啃下一块肉来。

可大唐用这种省力方式介入的何止是正面战局!

弘化公主对于吐谷浑贵族的担心不无道理。

在这小小一片吐谷浑的地盘上有不少人并不看好慕容诺曷钵能带领着族群在吐蕃和大唐的夹缝之间求生带领着他们走上富强。

在弘化公主刚刚嫁来吐谷浑的时候就有大臣想要将其劫掠到吐蕃境内破坏大唐与吐谷浑的联姻以向吐蕃示好希望对方尽快前来接手此地而如今……

如今也有不少人觉得比起大唐吐谷浑和吐蕃的生活习性更为相似若是促成了两方联合他们不仅不用继续面临战事的威胁还能够继续在此地享有富贵!

与其继续和吐蕃打对抗还不如早早投降让自己成为吐蕃的臣民。

坐在此地的素和贵就是其中一个。

所以让他格外痛恨裴行俭的一点就是

化公主联手,打着大唐的旗号,清理掉了不少怀有异心的吐谷浑人。

当然,这种清理不是杀人,而是一种更为温和的手段,在宣读罪证之后将人褫夺官职、剔除党羽,而后给一片水草不丰的地方生活,并没有直接将人弄死了事。

但就算只是这样,对于素和贵来说依然有若晴天霹雳。

这一批贵族的换血,让吐谷浑的边境戍防局势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对素和贵来说就是,他已没有办法涉及到核心机密,得到布防的具体情况了!

从近的说,这是吐谷浑的大王可能已对他失去了信任,谁知道下一次的动刀会不会落到他的身上。

从远的说,倘若他还是想要投靠吐蕃的话,他就没有了足够在对方面前挣来表现的筹码。

若他是个吐谷浑的忠臣,素和贵对于裴行俭的埋怨简直没有一点道理。

可在他的逻辑里,影响到他这“进可攻退可守”处境的裴行俭,便当然是头号的坏事之人。

“裴行俭这小子越来越狡诈了,”素和贵又呸了一声,仿佛这样还能将口水直接吐到裴行俭的脸上去,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勃然怒火。

“他把我的两个老朋友革职也就算了,还在发觉有人控诉他越权太多的情况下玩什么怀柔政策,竟把自己的夫人都给派上了用场。”

侍从抬了抬眼帘,觉得自己倘若没有看错的话,在自家主人对裴行俭的痛骂之中,其实也有几分敬重和畏惧。

那确实是一位能人。

裴行俭在吐谷浑将近两年的时间,并不只是在协助慕容诺曷钵夺权,让这个对部落中贵族存有幻想的大王醒醒脑子。

他还在协同弘化公主一并,将大唐的技艺和治理手段带入吐谷浑境内。

好巧不巧,他那位续弦迎娶的继室还是鲜卑出身。

虽然库狄氏经由北齐、北周、隋唐的发展已可算是一支汉化的名门,要不然也不能与河东裴氏门当户对,但这位外柔内刚的库狄夫人的特殊背景,在此地依然是一块好用的敲门砖,也成为了裴行俭与这些吐谷浑人打交道、传递信息的媒介。

别看库狄氏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当她自有一番渊博见识,后面还有弘化公主撑腰的时候,她便并不难在这吐谷浑部落中争取到一席

之地。

但素和贵一点也不喜欢眼下的局面。

吐谷浑在这两年间的经营情况喜人可他们的对手还要更胜一筹!

吐蕃大相禄东赞在这两年间一度被芒松芒赞以年迈为由罢免下台。

可在他下台期间他的儿子还依然手握军权。

以至于那位新上台的吐蕃大相仅仅出任官职一年的时间都没来得及拔除掉多少禄东赞留下的影响就被以通敌叛国的罪名诛杀。

权臣禄东赞重新登台执政。

芒松芒赞再次沦为前台傀儡。

最可怕的是他的大儿子赞悉若协助执掌内政小儿子钦陵赞卓在对抗吐谷浑期间飞快地成长了起来摆明了是要接下军事大任。

这一对闪耀的文武双星在父亲重掌风云后有了更加方便他们发挥才干的主动权。

素和贵怎么想都觉得除非大唐能够像是覆灭高丽一般一口气对吐谷浑带来足够的支援让他们彻底击败吐蕃否则——

与其继续维系着这种不知道何时会结束的拉锯战放纵着吐蕃的兵马日益强盛还不如直接投降。

“但凡没有裴行俭但凡我手中有边境布防图我今天就去对面投敌去!”

为什么非要做这种无谓的抗争在这里受这个窝囊气?

弱国本就没甚尊严可言何必苟延残喘!

偏偏他现在陷入了两难的麻烦处境:要击败吐蕃困难要取得边境布防也困难。

在弘化公主的影响和裴行俭的指挥体系下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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