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多的意图果然不出陈京观所料,可当他真正听到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而见陈京观没有回应,恪多脸上的神色沉了沉。
“我是首领,可我也是父亲,我能给她名字,却不能给她自由。不知少将军能否体会?”
对于西芥的婚俗陈京观略有耳闻,这里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婚姻,女子到了二十岁便会有媒婆上门提亲,而她们将以客女的身份嫁到夫家,在为夫家生完孩子后便又会回到本家,从此与夫家形同陌路,她们在婚姻中得到的只有一场婚礼和一笔彩礼。而大多数女子的彩礼用光后,就会再次披上婚服,另作新妇。
恪多言辞恳切,可陈京观从中却察觉出一丝问题,他思虑再三才缓缓开口,换了个方式问道:“那沁格是否愿意?”
陈京观的问题一提出,恪多便不再做声,不过他的反应也替他做了回答。陈京观抿了抿嘴,继续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沁格是西芥的别吉,她该有自己的选择。”
陈京观说完,却见恪多有些意味深长的望着自己。
“这就要看少将军的本事了。沁格有封地,你若能娶到她,便能得到那块地,也就能得到我的支持。”
原本陈京观还在感慨恪多的用心良苦,可他后面这句话一出,陈京观只觉得有些嘲讽。明明是一心为了女儿,可话说出口,却更像是在做买卖。
“那首领的意思是,若我不能说服沁格,不能应了这婚约,您便视遏佐于不顾是吗?我想着,那遏佐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吧。”
恪多的话说到那个份上,陈京观自然也就不留情面,他直言道出了恪多的困境,而恪多脸上的表情依旧泰然自若。
“自然要管,可此刻遏佐的长枪指向的是你南魏的城门,你无论如何也要和他争一争参州,我大可以等你们打到最后再出兵,遏佐能想到的,我也能想到。于我而言,一场仗能够同时消磨你们两个的势力,也是一箭双雕的事情。”
姜还是老的辣,恪多完全没有被陈京观的话套住,而陈京观在来之前其实设想过恪多会提出让自己为难的要求,却不曾想到他这个要求,不仅无礼,甚至无理。
“于阿布而言,我竟然成了负累吗?”
帐子里剑拔弩张,而帐子外的沁格原本满心欢喜端着酥油茶过来,谁知在门口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父亲说的一切她都理解,她甚至知道父亲为何要支开她。可当父亲将她变成一个条件时,她还是下意识想去为自己辩驳一句。
而这许是女儿第一次与自己这样讲话,恪多看着眼前的沁格,她眼里含着泪,脸上的胭脂晕作一片,就连镶满珠钗的发髻此时都散下一缕,叫人看着唯有怜惜。
可恪多没有回应她,倒也不是说他狠心,只是作为父亲的愧疚与作为首领的威严在此刻相互缠斗,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沁格。
“阿布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沁格尽力抑住喉咙里的酸涩,她保持着恭敬径直将手里的盘子放在了父亲桌上,却连一个抬眸都没留给恪多便转身出了帐子。而此时陈京观倒有些纳闷,他眼中的沁格,不该是会轻易低头的人。
“既然沁格没有异议,那这件事更好办了,不知少将军意下如何?”
见恪多依旧想要尽力拾起掉落一地的话语权,陈京观突然想笑,他缓缓起身,朝着恪多行西芥礼,随即开口。
“恕陈某福薄,应不了首领的美意。我自认并非良木,况且,别吉是自己的玄鸟,合该待在属于自己的天上。”
说罢,陈京观微微俯身,嘴角溢出一抹苦笑,这是他的托词,却也是他的真心话。从他决意为父平冤时起,他就做好了此生无所依托,亦无所牵绊的打算。而他等再抬头时望见了恪多的眼睛,那目光里满是被拒绝后的愠怒,只是陈京观此刻不想再理会了。
“今日多有叨扰,如今时候不早了,我与江阮怕是要即刻返程,不然若是槐州再遇猛虎,倒真顺了首领之意。”
陈京观的语气算不上客气,而角落里沉默许久的江阮此刻终于裹了裹身上的大氅,起身朝帐中走来。
“此事江某本不该多言,但毕竟江某也算是二位的搭桥人,如今这桥没搭成,万不希望两位就此生了嫌隙。”江阮分别瞧了眼前的两人一眼,又继续说,“二位对彼此的心意应当明了了,此事也不是一锤子的买卖,其中还有转圜的余地,待几日后再做商议也不迟。毕竟,遏佐轻易拿不下槐州,也轻易攻不进草原。”
江阮说话时最后一句的力度拿捏得很好,用一个遏佐便将他眼前两人捆在了一起,他说罢又瞧了瞧二人的神色,自知自己的话应该是有些效益便轻轻挑眉,跟着陈京观出了帐子。
“你觉得我该应?”
刚放下帘子,陈京观的声音就在江阮耳边响起,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跟在陈京观后面一同朝马厩走去,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
“你应与不应,你自己做主便好,毕竟无论是婚姻大事还是结交盟友,决定由你做,责任也由你抗,我只是牵线搭桥罢了。不过,”江阮思虑了一下,语气里满是调笑的意味,“你若是应了也大可以什么都不做,权当养了个宠物,将她放在宅子里或者为她修个别院。其实这样一来,与她也未必不是好事。”
江阮的话说得风轻云淡,可他那种无所谓的语气,叫陈京观听着就反感万分。
“若照你这么说,那我要你江掌柜做甚?酒是我自己喝的,人是我要娶的,仗还是我要打的,江掌柜要讨得这份功劳未免太容易了些。”
陈京观说着,却不禁思索起江阮最后那句话的含义,而江阮也不与他辩驳,笑着接受了他的讽刺。
只是等二人快到马厩的时候,隐约在暗处看到了刚才从帐子里跑出去的身影,她似乎在踌躇,又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浑然不见了初逢时的威风凛凛。
“别吉这是有话要与某人说?那恐怕江某在此多有不便,你们聊,我去赏月。”
江阮见状先开腔,他嘴上说着,脸上的笑意却是藏不住的,陈京观闻言有些无语地瞥了他一眼,等着江阮走远了才对沁格说:“今日之事,我不会对外透露半个字,别吉自可放心。”
陈京观说完抿了抿嘴,见眼前的人依旧无言,他正思虑着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到沁格缓缓开口。
“少将军,拒绝了阿布?”
眼前的人站在马厩乌篷的遮盖下,陈京观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不过仅凭这短短几个字,他有些摸不清沁格的意思。
“你是觉得我不会拒绝?”
闻言,沁格点点头,半晌未动也再未开口,而陈京观如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过他正好有一肚子疑问,索性打算就在这问清楚。
“莫非别吉愿意将自己就这般嫁出去,换一个西芥与我的盟约?
陈京观的话说得直白,他见识过沁格的性子,他不觉得此刻再说些好听的话会有用,倒不如直接与她挑明事实,好让彼此都看透这桩婚事的底色。只是陈京观的话说完,便感觉到眼前的人身体一怔,随后就是一声轻笑。
“我自然不愿意。可我愿不愿意,重要吗?”
此刻陈京观才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眼前的人,他没想到她会果决地认命,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人,眉头微微皱起。而沁格的这句话像是她对自己最后的宣告,她见陈京观不再说话,便想要从他身侧离开。
“重要。”
陈京观的回答掷地有声,这或许是他今晚说过最坚定的一句话,他不知沁格为何会应,他的回答只是因为看到中午时分还如太阳一样明媚的人被慢慢消磨,他觉得惋惜。
“若婚姻大事你的意愿都不重要了,哪还有什么是重要的?”
陈京观知道自己的话沁格都听进去了,但此时眼前的人似乎已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黑暗里她握着拳头的手紧了紧,开口道:“于西芥女子而言,自己的意愿,是最无足轻重的。”
沁格说话时低着头,周身充斥着认命后的无力感,而她声音里细微的颤抖还是被陈京观捕捉到了。
“可你明明也觉得你父亲将你视作筹码,你就甘心如此蹉跎一生?”
陈京观对于眼前的人有些看不透了,她好像浑身下上都是别扭的,是矛盾的,她的爽朗是真的,她的怯懦也是真的。
“父亲是好意,少将军是好人,而我作为恪多部的别吉,若能用我的婚事换一个盟约,甚至还能换我一个自由,这不是于我而言最好的结局嘛?”
沁格说着,竟还轻轻发笑,陈京观抬眼看着她,此时在月色的映照下沁格镀了一层白霜,那双眼睛看上去了无生气。
“自由?你所谓的自由就是在四方天里囚禁余生,从此再也看不到西芥的蓝天白云,再也不能骑马驰骋,你当真觉得这是自由?”
陈京观今日听了太多次自由,可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看惯了旷野与无尽天,还愿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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