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闾对外宣称病彻底痊愈后的第一次家庭会议,就在两个女儿和离归家后的头一天。
与王家那边的和离手续,崔闾交给了长子去办,压根就没给王家公婆要单独见面的机会,理由也是现成的,女婿如半子,他都搁那快死了,结果女婿却忙着纳妾生儿子,他女儿年轻单纯不懂规矩,老的活了这么些年难道也不懂?
所以,是你们不敬我在先,那我也没必要敬你们,这半子不要了,你们另娶或直接将妾扶正都随便,若敢纠缠,他就让他们真切的感受一下县首富的霸道。
王迎金开始不同意,跪在崔家大宅正门外,他后头半米处是那个有了孕的妾,也许是她肚里的孩子命大,一碗药下去只疼了半宿,胎却没落下来,除了损失点精血,人显得更苍白赢弱外,并无其他不妥。
崔幼菱抱着女儿,由姐姐崔秀蓉陪着出来见了一面,夫妻俩半晌无语,王迎金此时才发现,相貌好又有家世背景的妻子多么难得,往常心里对岳家不重视妻子的轻视鄙薄,在这一刻犹如巴掌一般抽在他脸上,他这才清醒的认知到一个事实,哪怕他妻子再在娘家爹面前多没存在感,可血缘决定了她在娘家这边拥有永久受保护权。
他舔着被风干后的唇,眼神落在怯怯望着他的女儿身上,挺直身体伸手轻唤,“然儿,过来爹爹这边。”
王芷然搂着亲娘的脖子,一扭头就将脸埋进了母亲的肩窝里,是个拒绝认生的姿态,可见在家里,王迎金并不常对她做过这么亲近的动作。
崔幼菱咬唇开了口,“相公,我爹很喜欢然儿,说很欢迎我归家,相公,你娘太难伺候了,我都没那么伺候过我娘,可她还是对我不满意……”
说着望了眼他身后的妾,“……你其实可以不用骗我的,你知道我没多少心眼,她……是你娘奶过的那个少爷的妹妹吧?”
王迎金瞬间瞪大了眼,连后面那个女人都直了身子白了脸望向她,崔幼菱怜悯的看着她,“我本来还想闹一闹生一点气的,可是从不小心听到你跟你的丫鬟说话时,我就不讨厌你了,毕竟,你家若是不倒……就凭你的出身,万不可能落到给人做妾的地步,还是偷偷抬进来的,所以我、我其实挺可怜你的。”
崔秀蓉站在旁边眉头夹的死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掐着她的胳膊低声道,“说这些干什么?赶紧的跟他划清界线。”
这么拖拖拉拉的,倒像是还要给人希望似的,万一要辜负了爹爹和大哥的努力,看她掐不死她。
崔幼菱却固执的非要把话说明白,“你跟娘心里其实都很看重她,觉得她生来就娇贵,落你们家就跟白得了便宜一般,更希望她肚里的孩子,能有她父兄一半的本事,那样你们家就也有兴旺的血脉了,贵族血脉,万一哪天就平反了呢?是不是啊相公?”
王迎金抬脸望着妻子,恍然从新婚燕尔起的,那个整天话多且密到家里到处热闹的姑娘,到渐渐成了话不多,有什么事都往心里憋的妇人,两年而已。
他知道求不回她了,有些话一旦说白了,也就没有以后了,他竟不知道看着很单纯的人,原来心竟如明镜般通透。
崔幼菱将女儿放下地,轻轻的推了她一把,“去给你爹爹嗑个头,告诉他,你以后就在外祖家生活了,万一你爹爹以后想你了,可以来接你去家里坐坐。”
王芷然听不懂她娘长长的一段话,懵懂的听话跪了下来,崔幼菱眼眶泛红,嘴角却带了笑,“我从前一直觉得爹爹待我不亲,或者说我觉得爹爹待我们所有儿女都不亲,哦,除了大哥,所以他叫我嫁你的时候,我明明不愿意,可还是点头了,因为我觉得那样会讨他欢心,可是昨夜里他告诉我,说承认他替我看错了人,叫我再信他一次,相公,我在你家两年,开始那半年其实挺高兴的,我能感觉你喜欢我,就像我会对新得的绸子胭脂那样喜欢,可渐渐的,我就感觉你淡了,特别是在我跟你娘之间,你总嫌我不够诚心,直到你娘提出帮我代管嫁妆时,我才体味出来你要我孝顺心诚的意思……”
说着嘴角漾出一抹笑,扭头调皮的望了望亲姐姐,“要不是我找姐姐拿主意,听了姐姐说的道理,我恐怕真会把嫁妆交给你娘保管,所以,我爹病重期间,你娘帮你抬妾,是不是就是你们母子准备拿捏我的方式?相公,你看,我虽没有心眼,可我瞧的明白,我娘早就教过我,人可以没有心眼,但不可以瞧不明白事情,没有心眼是会踩坑或吃亏,但如果瞧不明白事理,就容易被人当抢使,或者被卖了还要帮着数钱,所以,相公,然儿住在崔家会被教导的很好的,你以后好好做生意,好好培养另外的孩子,我们就此别过,保重!”
如释重负一般,崔幼菱重新将女儿抱进怀里,那眉头埋了至少一年的阴霾,这一刻尽数散尽,仿佛两年前那个活泼的女孩子又回来了,除了一身妇人装扮,眉宇之间又重现了做姑娘时的轻松。
这就是有娘家依靠的样子么?
王迎金身后跪着的女人,怔愣的看着她,手抚上差点被打掉的孩子,突然就流下了眼泪。
她啊,是没有娘家的人!
崔幼菱很快便拿到了和离书,所有嫁妆也被尽数拉回了娘家。
但她姐姐崔秀蓉这边却不太顺利,得等她丈夫的祖父亲自来县里谈。
崔闾在消息传回李家村的第二天,等来了李文康的祖父李奎,一双腿上还沾着泥的农户把式人,手上拎着垂头丧气的李文康,以及身后眼里冒火恨不能打人的李家公婆。
李家目前是由李祖父当家,李祖父是滙渠县李子村的里正,家里盖有三进的院子,良田也有小二百亩,雇有佃农帮着劳作,但李祖父很喜欢亲自务农,所以听到消息急着赶来,还带着一脚泥也就不奇怪了。
崔闾让人打水,又给他让了坐,而李奎则将李文康喝斥的跪在前厅门外后,方冲着崔闾拱手作揖,“哎呀呀,亲家公,真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崔秀蓉这时捧了茶盘出来,亲自将沏好的茶捧给李祖父,“祖父,您先喝口茶。”
李家所有人加起来,也就只有李祖父能得崔秀蓉的真心敬重,而她那对公婆,果然,见她出来后,立马就安耐不住跳了出来,“你个贱……快把我孙子交出来,那是我李家的种。”
崔闾在他们开口时,眼风就扫了过去,冷漠淡然却凛冽带着寒刃,生生让李婆子收了口,李祖父脸更黑了几分,眉头锁紧,斥道,“要么滚出去站着,要么就闭嘴坐下,再敢多出一言,回去家法伺候。”
就这对公婆而言,崔闾是断断看不上的,可李奎不同,可以这么说,李家能有现今这番光景,就全靠了李奎这个掌舵人,有清醒的认知,懂利害取舍,还有一点点的眼光独到,尤其在发现长孙有读书天份时,是果断卖田供养的。
所以,崔闾与李家结亲的话事人,一直就是李奎,根本没李家那对公婆什么事,而李家那对公婆在崔闾面前,跟生生矮了一辈似的,明明是同辈人,境界不可同语。
李奎冲着崔闾拱手,老脸羞红,“家门不幸,叫亲家公见笑了。”
崔闾摆摆手,也抱拳道,“还未感谢李老在我病重期间送的参子,如今我大好,本是想摆几日流水席感谢一下亲友们的关心,哪知道家中子女接连出事,个个的不让人省心,这么一番料理,没想竟叫我们在这种情况见面,真是……唉!”
李奎沉默,扶着膝头望向崔秀蓉,嗓音暗哑,“孙媳妇儿,你给祖父说说,他这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前在家里,没见……没见他……”难以启齿的话,叫个老人生生涨红了脸。
崔秀蓉倒是挺镇定,上前曲膝一礼后道,“半年前发现的。”
说完垂眼再不肯多说,李奎咬牙切齿的扭头瞪着廊下跪着的长孙,那是他举全家之力供养出来的,还指着他考学作官为家门提升做贡献呢!
崔闾怕李奎气出个好歹,忙让了茶叫他缓缓,换他接下后头的话,“县学的风气一直在跟着府学那边跑,好的坏的囫囵个的学,他们刚搬上来的时候,我就跟我家姑娘说了,让文康进我族学里进修,可他嫌跟儿子一个学里丢面,死活不愿意,我这才舍了老脸,上衙里跟县爷请了一张荐书……”
李奎脸上愧色更重,头更低了几分,只有李家公婆在那昂着头,一副能进县学是他们儿子有能耐本事大的原因。
崔闾眼风都不带扫他们一眼的,继续道,“李老应该清楚,县学那帮人眼高于顶,想融入他们圈子里,要么家门盛,要么得有钱,我啊,也是一副操心的命,盼着自家姑娘也有一日能做上诰命夫人,于是暗地里就另拨了一笔钱给文康,想着不至于在那帮人的文会圈子里被小瞧了,好能让他多交些志同道合的同窗,日后若同进官场,这也是一层关系嘛!”
李奎坐在椅子上的腰都弯了,冲着崔闾连连抱拳,口中连连道,“这个孙媳妇儿回家时同我说了,我心里是真的特别感激亲家公的支持和栽培,也时常在康儿面前念叨,让他万不能忘了您对他的帮扶,您对我们家的恩啊,我都记着,都记着呢!”
崔闾摇头,倾身将李奎的身体扶正,言辞诚恳,“李老,当初我与你做亲家,看中的就是您的为人,丈义明事理,持心正持家严,我想着我家姑娘能给您当孙儿媳妇,但凡能学到一星半点,也足够她受用半生,教导儿女了,我是真心诚意的想要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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