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喜欢和爱吗?

望着那两双绿色的眼睛,少年第一次察觉到了他们的不同。

——他没有那样温柔又通透的眸色。

在后来无数个深夜,少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你和他们不一样。”

你要去报复,去燃烧,去憎恨一切,就像其他兄弟姐妹传达给他的感情一样。

可是午夜梦回时,他却又忍不住去抚摸那支耳钉。

“我是一个人吗?”

他问黑泽阵。

银发的青年认真地回答:“你是。”

于是少年就在这样矛盾又温吞的环境里成长着。

他长高了很多,长过肩的头发被女人梳起,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

他又问:“我是一个人吗?”

女人只会笑着对他比划,“你是。”

于是他又去找蹲在墙角抽烟的男人。

“我是一个人吗?”

他也蹲着,因为烟味原因而离男人远远的。

“你不是。”

男人说,强迫性地将他拉到身边。

“你还有我和你姐呢,是在不行你那小男友也算个人啊!”

于是少年放心了,他第一次在夜半时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我是个人。”

他是个人,所以就不能活得像条只会报复的疯狗。

他是个人,就不再只是个赝品。

他是他自己。

哪怕连一个名字都没有,但他是个人。

一个真正的人。

所以他开始释怀,开始接受女人给他买来的小玩意,并利用空闲时间给她编了一只草手环。

他不再去参加那些暗中的会议,不再执着于去接近那个人。

他开始在黑泽阵朗诵的时候复述,开始揣测那些复杂的人性。

他拜托男人在外出时给他带了个一次性打耳洞的工具。

他想戴着耳钉给他们看。

看他活出了个人样。

他搭配在白大褂里的内衬越来越花哨,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多。

——直到,坠落。

少年还能很清晰地记得那天。

那天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是男人和女人外出采购的日子。

他捏住打耳洞的机器看了半天,终究还是没勇气按下去。

然后他在回宿舍前特地去看了眼实验室的灯,担心会没关而导致他们挨骂。

然后他看见了男人被迷晕,带上了手术台。

男人被舍弃了。

他成了试验品。

少年想冲上去,却被一只手拽住。

那双向来盛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冷得像严寒不化的坚冰。

少年愣住了,他回握住女人冰凉的手。

手术台上,男人似乎有所察觉,他微微睁开眼睛,对他们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然后他就死了。

手腕上的数字又向下滑了一位。

连尸体都没有留给他们,山本扔给了他们男人没抽完的烟,少年收起来了。

实验,记录数据,食堂,记录数据,食堂,记录数据……

然后在半夜对着墙砸头。

一次次地有人敲响他的门,却在看见他的模样后退却。

少年尝试过自/杀。

床单撕开,勒住脖颈。

尝试过用刀将自己手腕上不停变换的数字剜出来。

血像水一样涌出来,他睁眼时却只看见满脸憔悴的女人。

“啪!”

女人见他醒了,走上前给了他一巴掌。

很痛,比手腕被划开时还要痛。

然后女人紧紧地抱住了少年,像是要将什么东西碾碎一样地用力。

青筋自她的额头上暴起,而她却只是抱着少年无声地哭。

少年看见了她硕大的黑眼圈,看见了病房外满脸焦虑的银发青年。

“对不起……”

他哽咽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救回来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但他就是感觉自己要说,必须得说。

女人熟练地拍了拍他的背,出去了。

黑泽阵走了进来。

“我……”

“我被赐予代号了。”

银发的年轻人垂着眼睫,尽量不让自己的声线颤抖出声。

“好事。”

少年低头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手腕,很有礼貌地向对方道谢。

“应该是你带我来医务室的吧,感谢。”

他说完就开始对着窗户发呆,就好像窗户外突然出现了什么吸引他的东西一样。

“……我当初就应该逼迫你和我一起加入行动组。”

良久,黑泽阵出声。

他这么说着,又将自少年手里拿到的东西放到病床床头。

“好好休息,我下次再来看你。”

门合上了。

少年看向床头,空洞的眼睛里终于又有了神采。

——那是半包烟和一只他不曾见过的打火机。

他沉默了片刻,挣扎着将烟盒拿起来,学着记忆里男人与黑泽阵的样子点烟。

一次,两次,三次。

火苗终于升起。

青烟朦胧地笼住了一切,少年突然开始猛烈地呛咳起来。

像是要将肺给咳出来一样,他死死拽住自己胸前的病号服,丝毫不去顾及已经裂开了的伤口。

他突然回忆起初见那天男人与女人的笑,颤抖着将已经烧了一半的烟塞进嘴里。

然后深深喘息着,哭了出来。

“帮我一个忙。”

黑泽阵再次见到少年时对方已经学会了抽烟。

青烟升起,对方的烟显然不是什么好烟,呛得他咳嗽了一声。

黑泽阵打开了窗。

“你说。”

“帮我给行动组和情报组的密斯卡岱们牵个线。”

“行。”

少年似乎在那一天后飞快地成长了,他学会了开枪,并在黑泽阵的指导下开始学习格斗。

他长高了,也瘦了,薄薄的肌肉覆盖了他修长挺拔的身躯,狭长好看的眼睛里盛满寒冰。

他开始频繁地在半夜出门,在人们的簇拥下点着烟讨论事物。

他开始喜怒不形于色。

他开始像个大人了。

少年开始避着女人。

他害怕自己筹谋的事会牵扯到她。

那我呢?

有时候黑泽阵想问。

但他始终没开口。

他怕得到自己不想知道的答案。

于是他只好一次次地在少年散会后为他罩上厚外套,抱着,搂着,为对方遮风。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将一切掩盖。

男人的死并不是什么大事,甚至连饭后的闲谈都算不上。

在这里有太多密斯卡岱死去了。

有死于任务的,有死于手术的,有死于大火的。

那样一个在实验室中不出色的密斯卡岱的死去,是在是太渺小。

渺小到他人不知那天午后手腕上蓦然下降到数字代表着什么,又庞大到给他身边的人带来惊天巨变。

那么就用一场大火来祭奠对方的离世吧。

少年单手插在口袋里,摩挲着黑泽阵给他带的打火机。

冰凉的金属壳并没被手的温度暖热,仍旧硌手。

他拜托女人给他做了个逃过安检的小玩意,好带打火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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