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之恕还跪在地上,陈子轻去拉他,被邢剪一把拽到一边。

“你拉什么拉,少惯着你二师兄,他二十一岁,不是一岁!”邢剪一掌扇在二徒弟的后背上面,“自己起来!”

魏之恕被扇得背骨发疼,师傅的手劲是真大,他龇牙咧嘴地闷哼着站起来,头低垂着。

“把裤腰带理好。”邢剪从钱箱里取了几锭银子带在身上,大步走出屋子。

魏之恕理着裤腰带跟在后面。

伙房的管琼出来询问:“二师弟,发生了何事?”

魏之恕面露难堪,管琼便不问了,她道:“师傅,你们回来吃早饭?”

“不回来吃,你不用等我们。”邢剪走得快,周身气息既沉又躁,院里的母鸡们感应到不寻常,通通四散着飞跑,一根鸡毛飞到他鼻梁上,他抬手抹掉,弯腰穿过墙洞,侧回头瞪小徒弟,“你不在屋里剪纸钱,跟着干什么?”

陈子轻说:“我想去看看。”

“看什么,还不够乱的?”邢剪凶巴巴的,小徒弟嘴角往下一撇,他就投降,生硬地转变态度,“那就跟着!”

陈子轻走慢点等最后的魏之恕,悄声问:“二师兄,你的袖子怎么湿了一大块?”

魏之恕的面色先是一白,接着是瘆人的狰狞,袖子为什么湿了,是他回来的路上在水边搓的,那为什么要搓……

沾到排泄物了。

醒来时仓皇穿衣物没看见那处脏污,刚跑走那会儿也没注意到,半路闻着气味发现的。

魏之恕手撑着墙洞呕吐,隔夜的酒水混着未消化的食物一并吐了出来,他的额角暴起一根青筋,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痛哭。

陈子轻要给他拍背,被他用力推开,听他嘶哑道:“离二师兄远点,二师兄脏。”

“要不我回去给你拿身衣衫换一下。”陈子轻说,“你看呢。”

魏之恕深呼吸:“不换。”

他从怀中拿出帕子擦嘴,眼底划过一丝恨意,唇边泛起冷笑:“二师兄要记住这个耻辱的味道。”

陈子轻默默踢了一些土盖住地上的呕吐物,等回来就干巴成硬块,好扫掉了。

前面传来邢剪的吼声:“你俩搞什么东西,再不走,人没死血也流干了!”

陈子轻还没催魏之恕,对方就先一步抬脚越过他,留给他一个昂首挺胸的背影,他赶紧追了上去。

到了庭院,一路畅通无阻。

魏之恕离开时没关门,现

在门还是开着的姜明礼歪倒在雕花大床角落身下的血把床褥浸成了深褐色。

邢剪跟魏之恕一个冲到床边抓了件衣衫丢在姜明礼上半身一个抄起床尾污迹斑斑的被子甩在他的下半身。

陈子轻因此没有看清不堪入眼的姜明礼。

但他见到了床上的情况他惊呆了姜明礼是个老手了吧怎么没做清洁工作这一床的……

也有可能是太疯了。

他屏息把头扭开不忍直视。

屋内气味浑浊刺鼻令人作呕。魏之恕忍着恶心凑近腥臭难闻的姜明礼查探他的鼻息:“还有气。”

字里行间似是不用背负人命的庆幸

“你把他翻过来我看下他后脑勺的伤。”邢剪道。

魏之恕不愿直接触碰姜明礼他用衣料阻隔绷着脸把人翻了个边期间干呕了几次他这辈子做过的亏心事加起来都不该让他遭昨晚那大罪简直荒唐。

邢剪没上手他扫了眼姜明礼发丝里的血口:“这伤要找缝合匠缝先送去郎中那儿吧。”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陈子轻飞快道:“不好有人来了!”

这个时候撤是来不及了屋内师徒三人表情各异当师傅的直起身叫两个徒弟到边上去。

几位满身酒气的护卫走到屋门口两拨人打了个照面。

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血泊里的姜明礼缓慢地举起一只手在护卫们拔刀冲进前来说:“放他们走……”

姜明礼没让人为难义庄师徒过了不到两日他的头上包着纱布一瘸一拐地来到义庄赔罪拉了一车的贵货吃的穿的用的涉及了个边。

魏之恕被邢剪提前支走了不然还要动手见血。

姜明礼没看着他手中画着清风明月的折扇合拢苍白的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失望。

陈子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只听过一见钟情没听过一日钟情的姜明礼这是食髓知味了?

姜明礼还真就在出发前遣散了那三十多个精心收集来的宝贝他们都当他是在找什么新乐子等着被他重新招回去嘁。他让人把车上的贵货一一搬下来堆放在义庄外面坐上马车走了。

陈子轻指着地上的东西:“师傅这些怎么办?”

邢剪拿着扫帚进院子:“让你二师兄处理。”

陈子轻在义庄附近找魏之恕他找了一圈在一块草丛里

面找到人。

魏之恕被晒发烫的草包围身上有只蚂蚱。

陈子轻两手撑着腿瞅他像是头一回认识他一瞅就是半天直到他不耐烦地睁开眼睛二人四目相视。

“二师兄姜大少爷来了他带了很多礼品想跟你道歉。”

魏之恕豁然一个鲤鱼打挺陈子轻猝不及防被他撞得一屁股坐在草里吃痛地嚎了一嗓子。

“不知道躲啊蠢死算了。”魏之恕满腔的怒火瞬间腾出位置放对小师弟的关心和懊恼他蹲下来揉小师弟的屁股

陈子轻顾左右而言他:“姜大少爷已经走了这会都该到大路上了你追不上的。”

魏之恕的脸色变了又变手握拳头指尖发白他艰难地吐出一口浊气闭眼躺回了被他压趴的草上面。

陈子轻揉揉摔疼的屁股擦掉滚到下巴上的汗:“二师兄那个姜大少爷一看就不怀好意你有防备的吧怎么就中计了?”

魏之恕忽然睁开眼睛剐了他一眼他莫名其妙一脸无辜。

“站起来给二师兄挡太阳。”魏之恕踹过去一脚没用多大力道。

陈子轻习惯了魏之恕的阴晴不定依然嘀嘀咕咕地抱怨魏之恕气得肝疼那晚姜明礼喝醉了拿出一个价值不菲的古玉扳指说是赵德仁给的。

魏之恕看着扳指。

“你喜欢?”姜明礼握住他的手挨个对着他的手指套扳指满嘴酒话“赵德仁说是无意间得到的。”

“无意间哈哈怎么可能啊我找人鉴定过了你知道这小扳指值多少吗?黄金万两。”

“赵德仁还透露那样的张家有很多类似扳指的古玩意儿还有更好的都是张家的财产所以我才盯上张家。”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张家那扇门只进不出……魏兄扳指送你好不好送你。”

魏之恕摩挲尾指上面有他醒来强行扯出扳指留下的淤痕他对着陈子轻讲了事情大概。

陈子轻的眉心一抽果然和他猜的一样赵德仁拿出嘴上说的奇珍异宝才取得了姜明礼的信任。

那扳指是在水里捞的吧。

陈子轻短促地揣测了一下便道:“二师兄你去见见姜明礼呗。”

魏之恕没说“那你不如让你二师兄去官府自首早晚要成杀人犯”他意味不

明道:“理由。”

陈子轻使劲扒拉小臂上的布条扒出点皮肉:“你看。”

魏之恕呵呵:“我看什么

陈子轻心头一跳看来魏之恕猜到他撒谎了也正常他缠布条缠了这么久天热也不拿掉傻子都知道有猫腻。

“不是摸了有毒的叶子是我被下毒了长出来的毒斑。”陈子轻说。

魏之恕瞳孔微缩面色也阴沉了下去。

陈子轻坦言:“我彩云俞有才郭大山我们被张老爷下了同一种毒。”

魏之恕盯着他小臂露出来的指甲大点紫黑皮肉:“继续说接着说我看看我的小师弟肚子里藏了多少事。”

“就这样了。”陈子轻撇嘴“我不知道张老爷为什么要对我下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没有死。”

魏之恕坐起来掐他脸:“你不是死了吗你就是个邪祟。”

陈子轻翻白眼。

“彩云他们被杀的原因?”魏之恕质问。

陈子轻逐一交代那三人的情况有他调查出来的信息也有他的分析猜测所有都指向同一总结——张老爷为财杀人。

虽然张家已经很有钱了但谁会嫌钱多呢。

魏之恕低着年轻清朗的眉眼一把一把地扯着草不知在想什么。

陈子轻想了会事觉察出不对的地方:“二师兄姜明礼和你说了扳指相关导致你分神中计的吗?可是那时候你还不知道我在查这件事你应该不会有多大的兴趣才对。”

魏之恕猛地抬头:“还不是因为你!”

陈子轻茫然。

“你是不是以为二师兄是个傻子?”魏之恕抓住他的两条小臂指甲抠进层层交叠的布条里“这个。”

“还有你夜探张家那表现你对张家的关注度张家用毒的门客和你之间的隐秘……”魏之恕一口气提了几件事笃定道“那次在县里捋走你的人是张老爷派过去的你中毒后保住了命他认为你是不死人便要割你手腕用你镇邪。”

“我要给你报仇可是张家招惹了要命的东西轮不到我来。”

“姜明礼说起赵德仁我就会想到乡里议论的你对赵德仁做的事他跳江你就紧跟着冲到岸边如果不是师傅阻止你就跳下去了你那么紧张赵德仁按他心口还要亲他……”

小师弟赵德仁古扳指奇珍

异宝,张家,很多看起来不相干的事自然就联系到了一起。

魏之恕思索小师弟大概也牵扯到了奇珍异宝上面,他因此才分神,喝了不干净的酒水。

尽管魏之恕没有说详细,陈子轻依旧把他的心路历程揣摩了个七七八八,自责道:“二师兄,都怪我,要不是我影响你的判断力,你也不会被姜明礼,

魏之恕的神情十分吓人,陈子轻没敢往下说。

这里很晒,陈子轻头顶心都是烫的,他捂着晒红的脸,犹犹豫豫地说:“那二师兄你见不见……

话没说完就被魏之恕压在了草丛里,他还没做出反应,魏之恕就徒然爬起来跑了,身形颇有几分慌张。

“魏二,你压你小师弟,是不是找死——

陈子轻听着邢剪的暴吼,头昏脑胀地喊:“师傅,别管二师兄了,我腿麻了。

邢剪走过来,眉毛上抬一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任由他拉住自己的宽袖挂上来,再熟练地抱紧他的脖子,腿夹在他身侧,屁点大一只窝在他怀里。

陈子轻见邢剪没动,他仰了仰脸:“师傅,不走啊?

邢剪问道:“哪条腿麻?

“左腿。陈子轻前一刻说完,下一刻他的右眼皮上一湿,邢剪把口水抹了上来,他怔住了。

邢剪抱着他走:“不是总嫌热吗,还往师傅怀里钻。

陈子轻爬上来点,跟邢剪脸贴脸。

裤腿摩擦草叶的声响一停,邢剪不走了,他扳着面部线条,看起来要训人,却是吃上了小徒弟的嘴。

宽阔的后背为他挡下了烈日,把他拢在了阴影里。

魏之恕不想拖,他当天就去了姜家,撂下目的就走,一句废话都没有。

姜明礼的效率挺不错,次日就来义庄送情报,他把半块玉盘和一个小宝石放在桌上:“这是我的人昨夜在俞有才跟郭大山家找出来的,我来之前鉴定过了,跟扳指差不多年份,胡老七家没有发现。

魏之恕把玩宝石。

“魏兄,你这么感兴趣吗。姜明礼讨好道,“那这都给你了。他又丛袖中取出一物,“还有扳指。

魏之恕将宝石丢回去:“我要张家手里的那份。

姜明礼苦笑一声:“张家太过邪门是整个乡里众所周知的事,猫狗都不进去,你让我怎么进去找,魏兄,你是想要我的命。

魏之恕满脸被恶心到了的表情,说得却是:“那

就换一种,你把张老爷的尸体拎到我面前,我们之间的不愉快一笔勾销。”

姜明礼本就卓越的相貌在短暂的禁

欲后显得干净不少,此时双眼一亮,有那么一瞬间完全褪去了那股子常年纵欲带来的邪气。

“好。”姜明礼在手心敲了两下折扇,激动道,“最近我一直有安排人手查找张老爷的动向,有消息就会告诉你。”

“我现在就回去调动更多的人脉。”他深深凝视魏之恕,眼中尽是回味的贪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期待和魏兄重归旧好的那日。”

魏之恕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随时都会掀翻桌子砸在肮脏丑恶的姜明礼身上。

姜明礼怕魏之恕动怒,他的头还破着,短时间内不能再挨了,得等他把伤养好,他心有余悸地走出屋子,看了眼屋檐下剥豆子的少年,摇动折扇玉树临风地一笑,打了个招呼告辞。

陈子轻把手里的豆子放进竹篮里,魏之恕用上了美男计,似乎效果很绝。

以姜明礼阅人无数的眼界和经验,他能上魏之恕的钩,说明魏之恕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不对,不是有点本事,是有大本事。

陈子轻搬小板凳靠近门口,偷瞄了眼桌上的古玩,俞有才有,郭大山有,赵德仁,胡老七四人做生意,前三人都有收获,第四人胡老七没有。

而且胡老七是唯一一个溺水死的。他没捞到,或者说,没参与打捞的生意,水性不怎么样,死在半道上了。

俞有才跟郭大山中毒死于幻觉,赵德仁是去了张家才被鬼附身的,这个现象表面他们捞的东西上并没有鬼气,那是不是说,他们不是捞的,是……捡的吧?因为一人只有一个。

张家才是捞的,捞了很多,顺便把冤魂一起捞回家了。张家的财产怎么会在江里,祖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掉落在那里,张老爷无意间得知这件事,今年才查找到方位,为担心被夺走偷摸往家运的吗?

时间久了,水鬼越来越多,自然就侵入了江中的所有物品。

只要张家把那批财产放回原位,是不是就能将水鬼一同放回去了……

毕竟赵德仁身上的鬼就在江边找到位置,“回去”了。

陈子轻搓掉豆子上的白屑,他都能想到这层,张老爷不会想不到,只是不愿意,人嘛,大多都贪婪。

估计张老爷还抱着侥幸的心理,死谁,死多少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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