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100(二合一)
其实哪怕鬼室福信不这样说,黑齿常之也是必然要请战的。
他能在百济王室已被大半俘获,国中兵马被苏定方领军斩杀数万的情况下毅然反叛,聚集起第一批占据山头而守的兵卒,本就不是寻常人,也格外珍视扭转局面的契机。
鬼室福信愿意将这个收复王都的重任交托给他,更可谓是正中下怀。
只是当他说出需要随同他一并参战的人数之时,黑齿常之就见到鬼室福信的眉头皱了起来。
鬼室福信问:“需要四千精锐这么多吗?”
从任存山到泗沘城有二百来里,探子快速奔马出行都需要一日的时间,更何况是军队进发。
四千人的军队总还是需要后勤的,再怎么考虑到直接夺取泗沘城能够得到的周遭补给,再加上两千人的物资后援总还是需要的。
这一动,就要从任存山和其周遭城镇中调度六七千人,对于鬼室福信来说,简直像是在用刀割肉。
出动的人手太多,又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多少有些惶恐。
他便同黑齿常之分析道:“新罗兵马大批撤回国中,刘仁愿所统领的万人,也已分散到各处城池中镇压叛军,确保百济北部仍旧在他们掌控之中,留守泗沘城的最多三千人。”
“你一度和他交过手,虽然没能攻破此地,却也凭借着泗沘南岭的地形缓缓撤离,应该知道他是个什么本事,更何况现在他还不一定在那里!”
“再说了,此番唐军登岸不过万余人,还全数为拱卫公主赶赴熊津,那么余下在此地的至多两三千人。”
黑齿常之面色如常,“佐平一定还想说,在这三千人中前往上下操持各种事务的,按照那两人带回的消息,还有个七八百人,再剩下在城中的,恐怕都是不堪高丽战事的弱旅残兵。”
“他们还不会想到,我们竟能以这样快的速度奇袭泗沘,必定要被打一个措手不及。既然如此,有个一二千人趁乱偷袭也就够了。”
“因海运不易,唐军此番抵达的战马至多弥补上他们此前作战中的损失,而不能在留守的队伍中形成足够的骑兵配置,更让我方占据上风。”
鬼室福信发问:“难道不是吗?”
人数不足,骑兵不足,戒备不足,再加上泗沘城归根到底还是他们
百济的王都所在——
在这样的情况下,唐军凭什么能阻拦住他们的攻势。
“不是。”黑齿常之笃定答道。
“中原人的作战没有那么依赖骑兵,昔年自南梁传入我百济的消息中就已可见诸多典范。唐军习惯了轻骑夺营,但他们的步兵从来不容小觑。我方的箭弩一直就很难攻破他们的筒袖铠,这一点,佐平也不能否认。”
鬼室福信的脸色有几分不太好看了。
他不得不承认,黑齿常之的这句话没说错。
唐军的跳荡,也就是刀盾兵,还有其陌刀队,都曾经给他造成过不小的心理阴影。就算骑兵为了征讨高丽都被调度到了那熊津城中,留守的步兵中也难保不会有一批精锐,用于山城的守卫阵线。
“我赞成常之的人数判断。”
鬼室福信正在犹豫之中,就听到人群中传出了另一人的声音。
眼见开口之人正是此地仅次于黑齿常之的战将沙吒相如,鬼室福信本还想开口斥责的话顿时吞咽了回去。
沙吒相如继续说道:“佐平觉得泗沘城容易攻破,到底是在小看唐军,还是在小看我们对都城的建造?”
熊津和泗沘这两座城市的建造,其实效仿的是他们那强敌高丽的山城。
就算……和丸都城、五女山城这些城市还有些差距,在石块的楔形嵌合上也是相似的。
所以这些城墙几乎无法直接遭到行军中的破坏,除非直接以砲石打击。
一旦他们这头的趁其不备没能发挥出其应有的效果,最后会是何种结果不必多说。
听他这么说,道琛也在一旁口诵了一声佛号,“两位将军所说不错。宁可多带人手,也莫要让士卒陷入不必要的死战了。我们也承担不起一场损耗过多的失败。”
现在他们还能陆续招收到人手,是因为唐军那位杀神将领退回了中土,可不是因为他们已能让所有城池响应号召。
鬼室福信的愿景不错,在场众人也愿意相信这种可能性,就是他们能凭借着夺取泗沘城,再次高举复国旗帜——
可他们不能真将这个机会以“优势在我”的方式对待!
鬼室福信越发眉头紧锁。接连有三人这么说,他就算再有什么自私自利的想法,也得在此时都先吞到肚
子里别将其说出来。
只能说好在……
“好在你对百济的忠诚人人可见要不然就按照佐平那个性子难保不会在此事上继续为难于你。”
沙吒相如和黑齿常之因时常要交流战事的缘故交情不差便在散会之后陪同他一起前去挑选出征人手。
黑齿常之无声地摇了摇头。
他哪里是对百济忠诚若非如此也不会一度跟随扶余义慈投降李唐他只是对这片土地忠诚而已。
“不提他了。”他开口道“此番固然有所顾虑需要谨慎以待却终究是我等拿到了有利的局面。既将重任交托于我我必定竭力达成胜利!”
这位身量极高的将领按剑而前目光中写满了背水一战的决然“我走之后守卫任存山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你大可以放心。”沙吒相如应道“此地可不像你进攻泗沘城一般会出现血战。”
“对了”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说道“刚才我不是提到了城墙戍守问题吗?”
“怎么了?”
沙吒相如说:“反正你都要带上后勤了不如将我近日从南边调拨过来的石砲也带上。倘若对面真能用一两千人拦住你的攻势你就把去年他们往我们脑袋上砸的石头统统给我砸回去!”
他说到情绪激动之处还猛地一挥拳头。
见黑齿常之用稍显无奈的表情看过来他这才让自己看起来正经了些“老兄你也不愿意长时间居住在这样的山林之中吧。”
虽说他们也习惯于将城池依托于山势建立以确保王都稳固可这片任存山中的大营就算自去年到如今一步步完善也还依然简陋得惊人。
唯有彻底跳出这片逃难之地的掣肘他们才能有重新崛起的希望。
“我知道了。”黑齿常之接下了同僚的这份好意“你等我的好消息。”
对内的会议之中他作为将领必须打消领导者不切实际的梦想。
可在对外征讨的战事之中
兵贵神速的道理黑齿常之很清楚。
在得到了鬼室福信的准允后黑齿常之连夜调兵在第二日的清晨便整军出发。
为了确保能在抵达泗沘城下之前百
济这方的兵员能不被敌方窥探到行踪,黑齿常之在前军之中征召的斥候尤其之多。
这些以小队行动的侦查兵卒必须先行排查前方的情况,如若遇到唐军的斥候,务必将其绞杀。
为了让士卒能在沿途得到充分的休息,他出发得快,却在日头过午后不久,就带着人在一座废弃的营寨中驻扎了下来。
“将军,这不是从任存山直接行往泗沘城的路,我们还只行军了三个多时辰,要按照这种速度的话,我们抵达泗沘城……恐怕得五六天了吧?
这会不会稍微有点太晚了?
黑齿常之的裨将刚刚发问,就见他的将军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这个时间足够了。
“我要确保的是,哪怕我们在半路被唐军给发现了踪迹,也能顺利夺下泗沘城。反正,我们只要比唐军从熊津回返支援的速度更快就行了。
每天六七个小时的行军,已经不少了。
见裨将有几分紧张,他忽然爽朗一笑,“当然,我更希望这个假设完全派不上用场!将士们是休息了,往前探路的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要是在有这等轮换休整的情况下,还不能做到斥候应尽的义务,那就真的是他们废物了。
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被黑齿常之委以重任呢?
这些人也真是一点都没辜负他对他们的期待。
当营寨彻底整顿完毕,同行的五六千人尽数落脚驻扎的时候,黑齿常之就见到其中一路斥候带着个人往他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连忙迈开大步走了过去,“你们发现敌方探子了?
但当黑齿常之走到能看清那几人样子的时候,却又发觉自己刚才的猜测可能有些问题。
因为出现在他视线之中的那个陌生人,赫然穿着他们百济的军服。
只是这件军服也不知道是有多久没有擦拭清洗了,在上面淤积着厚厚的一层泥土,这个被抓住的人也蓬头垢面且干瘦得厉害。
他的神情被尘土掩盖,很难看个分明,可他的动作却不难让人看出,他的精神状态绝不可能正常。
此刻有一根树枝正被他握在手中,哪怕被人勉强按着,他都想要将其卖力地挥出去。
而他口中一直在被重复着的字,正是百济语的“杀敌二字
。
那两个字也不知道被他重复了多久,听起来有点变调,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当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的时候,其中蕴藏着的蓬勃杀意。
当然,就算他表现得像是个已经疯了的百济士兵,黑齿常之也没敢放松懈怠,而是将他再度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
可就是这一打量,让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对方的断指上。
少一根手指,看起来伤口不大,却能让人失去正常使用刀兵的能力。
那么就一点也不奇怪,为何对方不是前来和他们这些反叛军会合,而是变成了个四处走动的疯子。
黑齿常之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怜悯和伤痛,朝着斥候吩咐道:“给他一点食物和水,然后……”
作战之中不能因为任何一点事情耽搁进程,那也只能,“然后将他驱赶出去吧。”
他没有这个多余的精力带上这样一个包袱,就算明知道对方可能曾经是他的同袍也不例外。
“好,我们这就去办。”
得亏这个“疯子”大概还有些求生的本能,让他在看到送到面前的食物和水时,能够下意识地松开手中的树枝,直接朝着那生存物资扑了上去,大口咀嚼着手中带灰的炊饼。
只是也不知道他是有多久没有吃过正常的食物了,在吃到饼子的同时居然忘记了需要用水来配,险些被一口噎死过去。
好在求生的本能让他废力地抓过了一旁的水筒灌下了两口水,又捶了捶胸口,这才将其咽了下去。
把他抓来此地的斥候也就是在此时才发觉,他那张尘灰凝结的面容虽然瘦削,却还依然颇为年轻。
在这险死还生之后还朝着他们露出了个傻乎乎的笑容。
“唉,要不是此战关系重大……”斥候随即将他推了推,“走了,你该出去了。”
见他还愣在原地没有动作,斥候灵机一动,将他方才脱手的树枝重新塞回到他的手中。
这个举动好像还真的做对了。
因为下一刻他就瞧见那疯子一边往前走去一边挥舞着树枝,口中还是喊着那“杀敌杀敌”之言。
斥候不由叹了口气。
可他又忽然冲上了前去,“哎呀你走错方向了!”
这家伙是该当离开营地的,看看他都
要往哪里去了,都要往那个临时马厩去了。
他连忙将又往营地中走出了一段的疯子给拽了回来,和另一个同僚一并将人给送了出去。
所幸对方虽然已经听不懂人话,却也同时不再认得自己人,直接沿着斥候将他调拨朝向的方向一直走了下去,直到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当中。
见他还有点发愣,另一个斥候以手肘戳了他一下,说道:“你放心吧,我们不会变成他那个样子的。也不知道他是在哪场战役中弄成这样的,等我们兴复王都之后,若是他还活着,再去找人就是。”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的是,这个挥舞着树枝的疯子在彻底离开了这片斥候探查的范围后,目光顿时变得清明无比,甚至快步认准了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他就见到了等在那里的熟人。
一见他归来,这人猛地朝他肩头捶了一记,“你也太大胆了!安定公主对你器重有加,这才让你跟着我们一起执行斥候任务,要是你上来就被百济的斥候给宰了,回去之后你让我如何跟公主交代。”
那方才往百济营地装疯卖傻了一回的断指之人,不是赵文振又是谁!
面对同伴看似指责实则关心的话,他抹了把脸上的尘土,回道:“你都判断出来百济的斥候人数不少了,那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若是斥候先行交手,我们这边占不到便宜,恐怕很难探查到其营中情况了。总得想个别的方法探查才好。”
公主宁可让大部队北上熊津也要迷惑住敌人,他们又怎能因为此事危险就放弃不做,甚至将己方的破绽给暴露在对方面前。
赵文振既算惜命,又在某些方面有着非同一般的坚持。
正因为如此,他果断选择利用自己的“优势”,来上了一出混入敌营。
以他得到的待遇来看,他的这个选择无疑没错。
他也相信,倘若他真因为这出探查而牺牲,以公主和刘仁轨的人品,绝不可能在返程后苛待他的家人,而倘若他赌赢了,那么他才算真正做到了公主亲卫的职责。
“先顾着正事要紧,别管我方才用的是何种手段了。”赵文振严肃地说道,“来人不简单,在公主已经将这些迷惑性的消息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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