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走出了和熙堂,郭氏仍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要打发几个丫鬟嫁人,到底是哪儿触了老太太的逆鳞?泽裳阁亏损她都不生气,为何对几个丫鬟这么上心?莫非是因为她提了木槿?老太太当真如此离不开木槿?

“你说,今日这事到底是哪儿出了岔子?”郭云静的双膝仍在发软,她用力地抓着春雪的手,声音里也止不住还有一丝颤抖。

春雪的手被郭氏攥得生疼,但是手腕上的疼反而给她一种劫后余生的安心,不管是对旁人还是对自己,二夫人遭了这番训斥,至少对身边的人也不会随意发嫁。春雪搀着郭氏,慢慢地往凝曦院的方向走,后面跟着的几个丫鬟极有眼色地放缓了步子,不远不近地跟着,方才暖阁内的动静她们虽没看见也没听清,但是二夫人是脸色苍白地被搀着走出来的,她们还是离远些的好。

“夫人,奴婢也猜不出来。只是,老夫人都不看账册了,这事就算了吧!”春雪低声劝道。

“算了,算了,不算了又能怎样……他们刘家的猫儿狗儿都是金贵的,我管不住丈夫,她不也管不住儿子吗……”郭云静喃喃低语,春雪撇开眼,只当没听见。

其实郭云静猜错了,刘母并非是只为几个丫鬟,若她够聪明,细究刘母话中深意,就明白那句“休想惦记摆布她身边的人”才是今日问题所在。

在刘母眼里,二房管家捞几个钱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可在她为大儿子张罗续弦的节骨眼儿,郭氏却提出要为凝晖轩跟和熙堂换血,这一举动在刘母眼里,可比捞钱严重多了。在刘母想来,郭氏先摆布了她和大儿子身边的人,下一步就该摆布他们了,二房这是想翻了刺史府的天呐!

郭云静主仆二人一路无话地回了凝曦院。

“先扶我回房歇歇吧。让偏厅的管事婆子都散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回话。”郭云静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春雪忙扶着她回了正房的东梢间。

一拐过屏风,卧房之内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郭云静再没想到青天白日里能在此间看到她的丈夫。

刺史府的三兄弟里,二爷刘从裕的皮囊最为俊朗,但是皮囊之下是早被酒色掏空了的内里,此时他只着一身青色的绸衫躺在摇椅上,那摇椅铺着厚厚的毛皮褥子,室内六个炭盆烧得通红,窗外北风凛冽,屋内的热气却是直往人脸上扑。刘从裕微敞着衣襟,一手捧了一卷书,一手拎着酒壶,当真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

见了郭云静,刘从裕将手中的书册随意地往后一扔,冲着来人轻佻地飞了一个媚眼,道:“夫人可算回来了,叫为夫好等!”

若是平日,被丈夫这般调侃,郭云静一定笑逐颜开,只是她才在婆母那儿吃了挂落,犹在为那句“管不住丈夫”暗自神伤,再一想到自己今日承受的这番屈辱,全是为了替眼前之人遮瞒,破天荒地,郭云静竟没有给刘从裕一个好脸,只扶着春雪的手一径走到摇椅对面的暖榻之上坐了,冷哼道:“哟,我可没让你等我。春雪,去,给我也烫一壶酒来!”

“哟,新鲜!夫人也要喝酒?来,为夫伺候你,为你斟酒!”刘从裕被甩了一个冷脸,竟难得地没有发作,反而斟了一杯酒,起身送至郭云静唇边。

这可就更稀奇了,郭云静斜眼睨着他,继续奚落道:“二爷今日倒是安分。怎么,郎州城的秦楼楚馆今日一齐歇业了?”

“啧啧,瞧瞧夫人这脸色,是谁给夫人气受了?”刘从裕丝毫不在意她的嘲弄,反而紧挨着郭云静坐下,双手揉捏上她的肩膀,继续柔声哄道,“夫人消消气,我来伺候夫人。”

刘从裕不过伏低做小说了三两句软话,郭云静的态度就慢慢地软了。

等到春雪取了酒回来,才走到屏风外面,就听到里面阵阵男女调笑声,她捧着酒壶,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只好踌躇着立在原地,心里不免哀叹一声,二夫人耳根子也忒软了,总是被二爷三两句就哄得回心转意为虎作伥。

刘从裕将郭云静揽在怀里,又擎了郭云静的一只手放在掌心里把玩着,声音极尽温存体贴:“我晓得你今日要去母亲那交账,我也悬着心呢。夫妻一体,一损俱损,我怎有心思出门去应酬?怎么,母亲不信今年的银子进项?责备于你了?”

郭云静委屈地咕嚷:“若不是为了你,我何曾会做这样的事!”

“我晓得你受委屈了,可你想想,我这么做何曾不是为了咱们两个?母亲百年之后,这家业都是老大的,咱们能分多少?等日后分了家,就算咱们可以省俭着过,孩子们呢?若不是为了你们啊,我如何会起心思去结交京中权贵?”

郭云静眼珠一转,一手撑住丈夫的胸膛,微微直起身子,狐疑问道:“吴家靠得住吗?那个吴将军自己不过才是五品的散官,比咱们家可差远了,更别说祖上的功勋了!他们若有京里的关系,怎不见他们自己发达?”

刘从俭被问住了,尴尬一笑,又将人搂住,道:“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吴家那小子若敢骗我,在朗州城的地界,你还怕我收拾不了他?我跟你说,他有个姐姐被送给了……”

声音低了下去,春雪在屏风后面听不大清,只听郭云静惊呼一声“这?自家女儿,这吴将军也忒狠心了吧!”

“呵,舍个女儿有什么了不得的!酒呢?怎么还没送进来?”

“二夫人,酒烫好了,小厨房里还准备了两道佐酒小菜,可要现在送进来?”春雪忙恭声问道。

只听里头先是一阵衣裙窸窣响动,才传来郭氏的声音“送进来吧”。

春雪忙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奉上酒食。

刘从裕又懒懒地躺回了摇椅之上,一手捞着下巴打量着春雪。

春雪只觉头皮发麻,手里动作飞快,为二人布好杯箸就要退下,刘从裕轻浮的声音却在她头顶响起:“春雪越发出挑了,模样也是个美人了!”

这话听在春雪耳里犹如催命符,她手一抖,手里的托盘和刘从裕先前的空酒壶就被失手跌落在地,她赶紧跪伏下去,一面收拾一面告饶。

郭云静不满地瞪了刘从裕两眼,才皱着眉头看向春雪,叱道:“二爷说笑呢,还不下去。”

春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里间,转过屏风之后,险些落泪。

郭云静似笑非笑地睨着眼前人,道:“这丫头对我还有用,你别打什么歪主意!”

“瞧你,不过一句顽话,你们主仆二人还当真了!”刘从裕又起身在暖榻上坐下,搂住郭氏,道,“我不过忽然想起,过了年这丫头该成亲了吧,既是你身边得用的,我帮她留意个好婆家!母亲身边也有好几个人该放出去了吧,不如——”

郭云静面色一僵,冷笑道:“二爷快休要再提这话,才为这事我在母亲那儿讨了一顿骂,脸面都要丢尽了!”

“这话怎么说?”刘从裕显然也吃了一惊。

郭云静一想到此前之景,犹自气不顺,愤愤说道:“我不过好心提了一句明岁该有不少丫鬟到了成亲的年纪,母亲身边的木槿,大伯那儿的碧霄、青梧,母亲就发了好大的火,还摔了东西,我好歹也是当权掌家的二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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