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隐自顾府出来,行至朱雀大街时,承天门城楼上第一道钟声响起,继而长安三百道报钟声络绎而来,响彻天穹。

他一路朝宫城走去,甫一进长乐门,便看见迎面走来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

李行隐识得来人,他们相向而行,在擦身时,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

李行隐笑了笑:“两年不见,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沈钦语气温和而熟稔:“这次回京还走吗?我这几次听圣人的意思,是不想让你再四处奔波。”

李行隐微微颔首,笑意仍在,只是掺了苦涩:“我这条命是圣人的,自然也是大唐的。大唐哪里需要我,我自当往哪里去。”

沈钦点头,默然片刻,又道:“年年能回来,多谢你。”

李行隐眼波微转,挑一挑眉:“谢错人了,年年是欧阳郎君带回来的,与我何干?”

沈钦没再说什么,李行隐也报以一笑,彼此神情里,皆是一派了然。

顾芳年在京中被人拐走是贞观五年。

贞观十年,十五岁的沈钦奉圣人密令,入主照夜楼。同年,同样是十五岁的李行隐成为金吾卫。

照夜楼执掌天下消息,金吾卫负责长安及京畿道稽查事务,两人都在寻找顾芳年的踪迹,可足足五年,全无音信。

直到半年前一次偶然,巡逻到渭南的金吾卫中,有许多人听闻福满酒肆的老板娘有一手精绝厨艺,其女儿又娇憨至极。李行隐拗不过大家想去吃酒放松看美人的盛情,便从善如流,一道去吃了顿饭。

那是李行隐第一次见贺小茶,她容貌本就与兰璃裳有几成相似,李行隐不由暗生猜测,但贺小茶一口朔州口音,翠娘待她又情谊极深,不像是买来或捡来的孩子,李行隐便觉得,许是自己猜错了。

直到一回,贺小茶端菜时露了一节腕子出来,那上头有一枚桃花形貌的胎记,李行隐这才断定了贺小茶的身份。

李行隐出身不光彩,长安城的官员子弟对他避之唯恐不及。贺小茶幼时对他有一饭之恩,太常寺卿顾云亭又是出了名的忠厚人,李行隐不愿同顾家牵扯太深,给其阖家带去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便设法知会了与顾家交好、老宅又在渭南须时常遣人打理的欧阳家,最终由欧阳奔将贺小茶——也就是顾芳年带回了长安。

沈钦却没有放过这个话题,追问道:“我一直不明白,论交情,你同我远在欧阳奔之上,你也明知我一直在找年年。你有了年年的踪迹,为何不告诉我,而是通知了欧阳奔?”

李行隐听此一问,没有说话,可他心里分明有答案。

那是贞观四年的百官马球会,彼时还在猎场当洗马童子的李行隐,被他几个兄长虐打。他已经几天没有吃饭,毫无还手之力,最终只能满身挂彩、鼻青脸肿躲到马厩里。

当时只四五岁的顾芳年被一位贵妇人带着,去猎场马厩选小马,看到了缩成一团的李行隐。

顾芳年小小一个,倏忽看到一个“血人”,吓得差点哭出来,可刚要张口哭喊,她就听到李行隐肚子里因为饥饿传出的咕噜声。

顾芳年抽了抽鼻子,拽了拽一旁贵妇人的袖子:“姨母,这个小阿兄是不是快要死了,我们救救他好不好?”

顾芳年的姨母本不想多管闲事,但禁不住小芳年哀求,便拿出一些铜钱,小芳年也从荷包里取出了她带的水果和点心,一股脑塞到了李行隐怀里。

“那个那个……我阿耶说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我不能告诉你我是谁。”顾芳年用手帕笨拙地擦着李行隐脸上的血:“但是你以后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就去宣阳坊坊口,大喊一声‘年年’,我就可以听到。但是你也别……别老是去找我,我阿娘有点凶的。”

李行隐心里嘲笑她,你这都把姓名住址说出来了,还说什么防人之心。但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小芳年为他擦拭伤口的手和腕子,那上头有一朵“桃花”,还是头一回见胎记生得这样好看,粉嫩饱满,就像眼前的小姑娘本人一样。

李行隐突然很想哭,却因为饥饿脱水而流不出眼泪。

顾芳年走后,李行隐用尽全身力气,将一颗枇杷塞到了自己嘴里,香甜的汁水在口腔迸开蔓延,是他从没有品尝过的味道。

可恍惚间,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他抬眸看去,远处是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直到很久以后,李行隐才找到了最为恰当的对于少年眼神的形容——他像一头狼,一头被夺走了领地,满腔不甘的狼。

然而这头狼在当时没有选择攻击他,而是敛去了瞳仁里的嫉恨,他靠近他,架起他,将他带去了医馆。

李行隐因此活下来,他同沈钦自那一日相识。

逝者如斯,十年已过,李行隐很清楚,当年沈钦救他,绝不是出于自愿的善意;他和沈钦虽有交情,但也绝对称不上是“朋友”。

选择欧阳奔去带回顾芳年,而不是势力更为庞大、武力更为卓群的照夜楼主沈钦,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很早之前李行隐就觉得,初相逢时,沈钦对他的恶意,或许是因顾芳年而起。

这十年间,沈钦也坐实了李行隐的猜测。

堂堂照夜楼主,会因为一条条微茫的线索,连夜策马奔腾,哪怕是戈壁险滩、深山老林,也要去寻找可能与顾芳年有关的踪迹;大唐疆域内,凡有牙婆落网,即便在刑部手下得留性命,也绝逃不出照夜楼的酷刑。

沈钦对顾芳年,绝非只是童年玩伴的情谊。他对那小姑娘所动的心思,恐怕比他李行隐还要隐秘、还要危险。

“沈钦。”李行隐开口:“你非良人,我亦如此,我们……都离顾芳年远些吧。”

沈钦的眼尾扫过来,冷的像是腊月寒天的刀锋。

李行隐字里行间尽是劝告:“照夜楼是什么地方,金吾卫又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刀尖上舔血,今日挣了富贵,明日未必有命享用。你我命数如此,许多事,不该强求。”

沈钦冷哼一声,如玉的面容上流露出决绝,乃至显得有些阴鸷:“尚未强求,怎知求不得?命数?!命数算什么东西!”

“沈安之,你狂悖!”李行隐神情也凛冽起来:“若她因你有半分差池,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沈钦狷狂一笑:“是吗?纵我已同天道相搏,自无谓再多你一个对手。”

“沈安之……”

李行隐尚未说完,紫宸殿便派了内侍来宣他,他便只好将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

贺小茶被关了禁足之后,日日都难熬。

打开房门便见到廊下众人看守,就连她去净房都有专门的丫头跟着。

反抗无果,贺小茶知道再怎么生气也只是伤自己的肝,不如好好配合,顺带想想五日之后怎么应对那什么猪郎君。

可不久贺小茶便知道自己太过天真了,前些日子虽也学礼仪和女红,但其实只学了皮毛。如今在两位嬷嬷的激情调/教下,她才知道原来富贵人家的礼数这么多、这么复杂。

除了最常用的万福礼,还有什么稽首礼、叉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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