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瑗一身反骨从没这么活跃过。
殷明垠不让她出东宫,她偏要出去;不让她回顾家,她偏要回去。
“小姐!”小苹气喘吁吁跟在后面,边跑边劝。
顾西瑗穿了件荔白色襦裙,金银粉绘花的鲛纱披帛揽在臂间,绯红缎带松松在胸口绾结,行走间如蝴蝶活灵活现。
长长的绯色缎带如焰火垂落,她提着裙摆风风火火奔跑来去,像鱼缸里一条脾气最暴躁的虎鱼。
从东大殿到西大殿,从花园到寝宫,所有有路的地方她都试过了,处处都有侍卫把守,殷明垠派人把这东宫围得密不透风,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几日过去这些人甚至对她很熟悉了,一冒头就会似笑非笑地拦上来,笑说一句“太子妃殿下,您又来了”。
拦截的理由各种各样,无非是“太子殿下请您好好休息”、“请殿下别叫我们为难”、“是否需要我等前去知会太子殿下一声”……
诸如此类。
顾西瑗把殷明垠派人送来的花篮子扣个底朝天,叭叭叭踩个七零八落,焉巴巴的花瓣沾在她白净的脚丫,落在地上,还沾着露水,可怜极了。
小苹从没见过她家小姐这么暴躁,恹恹道:“小姐,要不算了吧?等殿下回来,说两句软话不就得了。”
太子殿下待小姐这般好,怎可能真舍得拘着她,无非是吵架上头,谁都不肯退让罢了。
“你根本不了解他!”顾西瑗在侧殿的床榻上蹦迪,把殷明垠的枕头被子全部踹到地上去,仍不解气。
见小苹想去捡枕头被子,顾西瑗伸出手指:“不许管,让他回来自己捡!”
随着入秋,连日天气清爽,绯色红云铺满天际,阳光透过云层,明晃晃地洒满宫墙。
高大的殿宇飞檐横斜,直入云端,宫铃挂在檐下随风曳动,琉璃瓦上层层金浪起伏,宫道两旁红墙耸立,花木葱茏。
一群朝臣身着官服,刚下朝穿过汉白玉宫道,一路谈笑论政,为首的正是老臣晏兴与太子殷明垠。
晏兴须发花白,拄着木杖,穿一身绯色朝服精神焕发,方才重回朝堂。此时正与太子谈论政事,频频颌首。
殷明垠今日一袭月白长袍清冷尊贵,玉冠束发,流丽墨发倾落腰下,身姿挺拔,翩然贵气,一路惹得诸人移不开目光。
如今人人都在议论皇帝膝下何时还有这么一位年轻俊逸的皇子,瞧着却是位手段凌厉的主儿,若非一朝宫变登上尊位,多年来竟从未有人见过。
“快、快来人啊,有贼人行窃!”
行至离宫门近处,树影洒落,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叫喊,嚷嚷着“抓贼”。
皇宫大内,竟然出了贼人,这还得了?!
守门的侍卫神色一凛,握紧腰间的剑闻声而动,匆匆赶去抓贼。
殷明垠正与晏兴交谈,抬眸看去,正见一群侍卫、太监、宫婢七手八脚赶去抓贼,偌大的宫门漏出一处空隙。
“贼人入宫,保护太子殿下!”有机灵的侍卫、太监一股脑儿扎过来,抓紧机会在新太子跟前表功。
殷明垠被人围得水泄不通,长眉微皱,余光扫过不远处僻静的红墙,正见一颗脑袋慢慢悠悠地探出来,像蜗牛伸出触角。
顾西瑗瞧着小苹领着小丫鬟们嚷嚷着“抓贼啦”一路跑远,心满意足地翻上最后一道宫墙,为自己即将成功的逃跑计划沾沾自喜,内心已经叭叭鼓起掌。
她已经凭着这招溜出了东宫,接下来再溜出皇宫大门,就可以顺利回家啦!
她要去买烤白薯,还要去金华楼吃一顿好的,买点胭脂水粉,回顾家睡一大觉,小苹她们帮了大忙,等她玩够了,会给她们带礼物犒劳。
顾西瑗赌一枚铜板,殷明垠就算发现她溜了,也不敢拿她的侍女们撒气,毕竟当初她们也算他的同事,咋的一朝上位就不认人啦?做人不可以狼心狗肺!
顾西瑗觉得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她摩拳擦掌、偷感十足地悄悄翻上墙头,耳边传来一阵衣袍飞扬的轻响,一片月白色的长袍下摆绘着精致的木槿花,随风垂至眼前。
糟糕,被发现了!
她脑袋里嗡了一声,还未抬头看清,已启动应急预案,拍开那伸向她的手猛猛还击,试图将那人推下墙头,自己趁乱遁逃。
她是会一点功夫,但不多,主要靠出其不意制胜,所以轻易不会动用。
但对方也不是善茬,足尖回旋,稳稳立在红墙之上,分寸不让。
二人须臾间过了两招,顾西瑗重心不稳,尖叫一声扑棱下墙头去,腰被有力的手臂揽住,天旋地转间已稳稳落了地。
“差一点点。”
熟悉的脸在眼前放大,殷明垠墨发雪肤,长袍玉冠像极了古代版斯文败类,修长指骨刮了下她的鼻尖,宠溺极尽地挑眉轻笑。
这一身帅得她瞪大了眼,这张脸也可恶得让她咬紧了牙。
他月白色的长袍曳动,浑身像发着圣光,抱着少女稳稳从红墙上落至地面,情绪稳定得似乎根本不在意她的逃跑,又或者是有绝对自信,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顾西瑗自闭了。
没抓着贼人的侍卫、太监、宫婢们嘀嘀咕咕地回来,一个个回到自个儿的位置上,各司其职。
宫门好不容易撕开的一点空隙又填回去了。
小苹摇摇头,瞧见自家不安分的小姐被太子殿下抱走了,便高高兴兴跟几个小丫鬟打道回府。东宫酿了梅子酒,小姐不在,可便宜她们几个了。
一群朝臣还站在原地,干瞪着眼。
方才一片混乱,他们的太子殿下众目睽睽的就像插上了翅膀,突然飞身蹿上远处的墙头,跟他爬墙的太子妃过了两招,抓住人抱下墙来,满面春风高兴得像打猎归来。
几个朝臣小声蛐蛐,道是这位殿下冷僻话少,与殷明荆截然不同,今日一见,竟是还会笑的。
晏兴眼珠子都快掉出眶了,瞪着那满脸笑意的年轻太子和他怀里一看就娇蛮的太子妃,气得花白的胡须抖了几抖。
礼仪呢?皇室的威仪和体面呢?
这两人是山里来的猴子吗?大庭广众,飞上飞下,眉来眼去,成何体统!
顾西瑗瞧见这么多朝臣,怪不好意思的,往殷明垠腰上掐了一把,少年也不介意,似笑非笑放她下来,抬手摸了摸她毛绒绒的脑袋,语气温柔:“等我一会儿。”
顾西瑗颇不情愿:“我说不呢?”
逃跑撞上正主什么的,怪尴尬的。
殷明垠直起身,他高她不少,低眼看人时颇带一些压力,顾西瑗挺直腰板,睁圆了眼抬头直视。
他唇边噙着笑意,黑眸幽深,淡淡丢给她一句:“那你走吧,反正孤还能抓回来。”
说完自己转身走了,留给顾西瑗一个潇洒的背影,她气得跺了跺脚,那她还就不走了!偏不听他的!
殷明垠回到晏兴身前,薄唇笑意清浅,骨相绝艳的眉眼间皆跃动着柔光,与方才判若两人。
“一点小状况。方才说到哪儿了?”
晏兴叹了一声,摆了摆手,眉眼严肃与他道:“殿下,老臣有话进谏。便是开罪了殿下,这话今日也必须得说。”
殷明垠:“无妨,您说。”
晏兴在其他朝臣惶恐的张望下,开始对太子骑脸输出:“这里是皇宫,不是戏院,更非菜市!”
“殿下,你需要重新学习一些礼仪,你的太子妃也一样!殿下今非昔比,不仅要约束自己,更该约束好妻眷,堂堂太子妃在宫里跑来跑去,翻墙戏耍,成何体统!”
他把木杖在汉白玉的地面杵得邦邦响,须发抖搂:“殷氏粗鄙,殿下可莫要学你父皇,一切当以皇家颜面为重!若殿下以为登上大位,便万事大吉,傲慢懈怠,老臣同样不会答应!”
这一番话训诫完,在场的大臣脸都白了,一个个恨不得埋进地里,把耳朵堵起来。
敢这样当面下储君面子的,整个大夏也就这位老大人了。
借着储君新立的东风,这晏家好不容易回到朝堂,眼瞅着又要被赶出去了。
谁都知道这位新太子冷宫出身,皇帝是一眼都不愿看他,这一番话说的,不就是指着鼻子骂太子出身卑贱、不懂礼仪么?
所有人战战兢兢拿余光偷瞄年轻太子的脸色,若他是个脾气好的,或许只发落了晏家作罢,若他是个脾气暴的,只怕他们在场的都吃不了兜着走,就算不罢官发配也免不了日后穿上小鞋。
但殷明垠静静听完了训斥,一语未发,脸上瞧不出暴怒之色,良久竟点了点头:“晏老说得有理,孤的确从未受过正统的皇家礼仪教导,也正有学习之意。”
晏兴目露欣慰之色,他当初应下这位六殿下之邀,助他登上尊位又重返朝堂,就是瞧出他是个能听进话的人,没有殷氏那孤高自满、蔑视天下的陋习。
听得进忠言,方为帝王格局,这性子倒更像当初的文氏皇族。
可惜文氏子嗣凋敝,先皇膝下唯文鸢皇后一女,其性情温吞懦弱,这大夏江山才落入驸马殷氏手里。
晏兴只望,如今这位新太子,能摒除殷氏陋习,继往开来,重振江山朝堂,也不负他此生期望。
“很好,殿下聪慧,想来不是难事。”晏兴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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