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过去几天,每日掐算着日子,进宫的日子渐渐近了。这些天潘棠的心情颇好,满脑子都是和阿姐见面后要说的话。
前几日下的雪都快融尽了,东一片西一块地聚集在地上,天气越来越冷。
“明日就可以蒸酒了。”
午后阳光灿烂而透明,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潘棠懒懒地依靠在廊庑下的柱子边,手里捧了个暖炉。她鼻尖被冻得泛红,虽然阳光很暖,但这风还是摧人的,吹久了可以把人吹干。
她看着在院子里忙忙碌碌的阿酌,少年正修缮这几天前的炉子,将炉子改造一下,改成可以蒸酒的模样。
他的衣裳依旧单薄,今日没有穿那件黑衣,而是换了件深蓝色的圆领袍,一条破旧的蹀躞带系在腰间,将劲瘦的腰身掐得恰到好处。有力的双臂端起竹制圆形蒸笼,架在铁锅上。
察觉到她的目光,阿酌直起腰,抬头,“二娘子,属下做的是对的吗?”
“对的对的。”潘棠笑着,当然是对的,他干活手脚麻利一说就懂,这个炉子架得很合她心意。
他点下头,“是。”便又开始架第二个炉子。
她见他动作认真,旁若无人的样子,便又想和他说说话。
潘棠很喜欢找他说话,可能是他平时话不多,大多时候都沉默寡言的样子,不太表露自己的心迹。但是她每次问他的话,他便不得不答。
“阿酌,我感觉你最近又长高了些,你还记得自己多少岁吗?”
“回二娘子,不记得了。”
她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游移到他脚跟,他身形瘦高,却并不单薄,而是有着蓬勃的张力,能看出力量感,可脸上还有些许青涩的模样,“看上去也没比我大几岁,顶多比我大两岁吧。”
“那你是不是也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了?”
他点头,“是。”
潘棠勾唇一笑,低头沉吟道:“人怎么能没有生辰?我记得,捡到你那天是腊月七,这日以后就作你的生辰如何?”
她眸光似水,水中映着璀璨繁星,少年抬眼望去,得见她的眸子和一张桃花面,“好。”他答。
她随口一说,他认真记着,腊月七便是他的生辰。
这边正说着话,曼姝此时急色匆匆走进院子,着急到连院子的大门都忘了关。
“二娘子,夫人那边请您过去一趟。”曼姝喘着气,走到潘棠身边。
“怎么了?许久不见你人,方才是被母亲叫去了?”
曼姝点头,“是,夫人院里的樊妈妈在路上突然叫住奴婢,让奴婢来转告一声。”
“樊妈妈还有说什么吗?”她思索着。
“奴婢也多了个心眼,问了一嘴,樊妈妈说,老爷上午似乎去找过夫人,应当是...和您的婚事有关。”
“婚事?”
怎么人人都来操心她的婚事?刚赶走一个崔姨娘,现在又来了父亲和母亲,平日里也不见有人这样关心她,到了婚事上就都要来替她做主了?
她将手里的暖炉塞到曼姝手里,安抚道:“你们不用跟我去,我自己去找母亲,等我回来用晚饭啊。”
最后又看了眼阿酌,“你们俩先把炉子架好,明日是要蒸酒的。”
曼姝得令,目送潘棠走出大门,眼里却满是担忧。夫人和二娘子一向不和,不知这次二娘子又该如何应对呢?
——
潘棠的母亲宋氏,名叫宋婉慈。
出生在广陵的书香门第,当年也是名满广陵的才女,后来嫁给书生潘昉,潘昉进京赶考金榜有名,他们一家便搬到了长安。
潘棠没有去过广陵,她只听阿姐提起过。阿姐离开广陵时恰好四岁,是能记得些事的年纪,在阿姐的描述里,广陵的是个令人向往的地方。
她穿过花园,行至潘府的最北面,不出意外的话,母亲就在北面的佛堂中。
禅意悠远,梵香氤氲。
佛堂古朴气息浓厚,带有经年累积的庄严,让人一走进就不自觉噤声,心跳都缓慢下来。
寂静的佛堂打眼望上去空无一人,潘棠上前去,轻轻敲响门扉。
“母亲?”
四下针落可闻。
她再敲敲门,“母亲?”
依旧无人应答。
她下定决心,推开门。
霎时,惨白的日光穿过门推开的缝隙,打在佛堂地面的青灰色石砖上,有尘埃在光束下飞舞。她索性将门开大,抬腿跨进高高的门槛。
日光一路照进佛堂大殿,在妇人的身后停下。妇人盘腿坐在蒲团上,一遍遍吟诵着经文。
妇人瘦得不成样子,厚实的冬衣穿在身上也松松垮垮,突出的骨骼锋利得能把衣服戳穿。但她脊背挺得笔直,和脖颈连成一条直线,手中佛珠有规律地拨动,从头到尾没睁开眼睛。
“母亲找我?”
佛珠一颗接着一颗转动,诵经的妇人依旧未抬头。有风从开着的门缝里穿堂而过,拍打着她的衣衫,几缕发丝乱乱地垂下。
无人回答,潘棠前去将大门合上。
惨白的日光被拒之门外,高大威严的佛堂里幽暗无光,座上巨大的观音菩萨像透着森森鬼气。
她脚步轻轻,再次站到母亲旁边。
一直到日光西斜,天地昏暗,佛堂里唯一的光只有燃着的几根残烛,佛珠拨动的声音戛然而止。
宋婉慈蓦地睁开眼,一双无光的,黑漆漆的,死气沉沉的眼——连烛火照到眼里的光也能瞬间吞没的眼。
她偏过头来,今日第一次看了女儿一眼。她嗓子里像是混着粗粝的砂石,“阿棠,跪到我身边来。”
潘棠迟疑了,母亲叫她来究竟是要说什么?
她素来和母亲不亲厚,但也没有到见面就针锋相对的地步,于是怔愣片刻还是依言跪了下去。
母亲的声音就在身侧,却似乎和她隔着千山万水,又像是自九重天上传下来的梵音,一字一句敲打着她的心。
“我前几日梦到你弟弟,他已经长得很高了。他同我说,他过得不顺心,他好冷好冷。”
潘棠的肩膀几乎不可察觉地颤抖着,她深吸一口气。
宋婉慈的话还在继续,“那场火虽然让他离开了阿娘,他现在过得不好。”
“阿棠。”她似叹非叹。
“你说老天为什么一定要收去你弟弟的命呢?”她看向潘棠,黑洞洞的眼睛挂在干瘪的瘦削的脸上,像一个骷髅。
潘棠转过头来,盯着母亲的唇和下巴——线条锋利的唇和瘦得削尖了的下巴。她记得曾经,她还年幼时,母亲是个丰腴的圆脸美人,那时弟弟还在。
“母亲...”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听着母亲的陈词滥调。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你,老天才收去了弟弟的命?”
潘棠拧着眉,无声摇头,她死死盯着那锋利的唇线,最终,忍无可忍,“母亲!你别说了,弟弟早就死了!”
喊声在空旷的佛堂里回响,她握紧拳。然而母亲却没看见她的反应似的,兀自站起身。
她的踱步几乎无声,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游魂。
宋婉慈道:“你父亲来找过我了,也把你的事情和我说了。我一向不愿意管你的事,但既然此事你父亲出面,你便嫁了吧。”
潘棠直接从蒲团上站起来,面对着背向她的母亲。
“我不会嫁的。”
宋婉慈继续道:“赵家是个好人家,与你相配,你不要不知足。”
潘棠气极反笑,她讥讽看向眼前瘦弱的妇人,“母亲整日在佛堂念经,真的了解赵家吗?竟然会说出赵家是个好人家这种话。”
她向前几步,逼问:“母亲让我嫁人只是这个原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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