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吟第二天才知道那张轮渡船票的事。

昨晚沈怀周和他说回来路上碰见了羊头男,怕他的行踪藏不住,就在他房里睡了下来。

宋吟一开始还防备着他,后面没抵挡住困意,昏昏沉沉地合上了眼,他一睡就很难醒,但是昨晚他好像醒了下,感受到了一段时间的颠簸和人声。

颠簸、人声……

宋吟骤然睁开眼,入目不是粗劣不堪的房顶,是低调奢华的壁纸,他愣了愣,撑起胳膊直起身,发觉手下的触感竟也是柔软的,左边的窗户映有一片海域。

昨晚的颠簸不是错觉,他的确在睡梦中被人转移了。

宋吟抿了下唇,还没从陡然出现在海上的震惊中回过神,他伸出手拽住一边的男人,强制性地让对方注意到自己:“沈怀周,为什么我在船上?”

沈怀周在和艾克低声说着事,感受到衣角有拉扯,收敛起脸上的阴沉,偏过头去看宋吟:“不再多睡一会?”

宋吟盯着他,又问:“我为什么在船上?”

看着乖乖的一个人,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好糊弄。原本打算找个差不多像样的借口骗过去的沈怀周看了他一会儿,眉峰压下去,妥协似的:“你在国内不安全。”

沈怀周一晚没睡,耐着性子回答他:“陈铭的人已经找到了西环,你住的地方不出一天就会被发现,国内到处是陈铭的眼线,躲哪都没用,现在最好去国外,陈铭的手暂时伸不到那么长。”

“这也是陆长隋的意思。”

宋吟不懂两者联系:“和我舅舅有什么关系?”

“有,”沈怀周眉眼沉沉:“今早我在门口发现了一张船票,票上的这艘船是私人游轮,早在一周前就停止了售票。”

后面的话不用沈怀周明说,宋吟也听明白了,他只是在不关心的事上有点迷糊,但不笨。

陆家权势滔天,陆长隋只要交代一声,游轮主人就能网开一面往船上多塞几个人。

陆长隋昨晚来过,在门口留了票,他想把自己的小侄子送出国,远离他和陈铭的针锋相对,远离他们十几年没有了断的恩怨,陆长隋是在保护他。

但是,宋吟看了一眼剧情进度,已经到了百分之九十,如果现在离开陆长隋,他的任务还怎么完成?

吟把身上凌乱的衣服拉好,两只细伶伶的脚踩到鞋上,很小声但又很笃定地说:“我要回去。”

沈怀周拽住他:“回哪去?”

轮船开船时间是早上七点,太阳从舷窗里照进来,把宋吟的脸颊肉照得金绒绒的,沈怀周刚问完就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多余。

他抬起手,指腹干燥温暖,摁住了宋吟的胳膊,言语中是难得的强势:“船已经开了,现在至少开了三小时,你要游回去吗,凭你这个身子?”

宋吟抬起眼,看到沈怀周眉梢中浮出了难掩的不悦,他攥了攥手指,一声也没吭。

沈怀周说的是对的,他总不能游几公里,也不能跑到船头命令船长把船开回去,他还没那么大牌。

但是他也很不高兴沈怀周不过问他就把他带走,哪怕早上沈怀周叫醒他和他说一声接下来的去向,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气。

“不是不让你回,”沈怀周看他脸颊微鼓,眼睫气得扇动,缓和了下语气:“等陈铭不打你主意了,你随时都可以回。”

目光下滑,落到宋吟平平的小腹上,沈怀周面色如常地跟他说:“船要开一周,这些天你要是无聊就去三楼玩会游戏,二楼是自助餐厅。”

这艘私人游轮是往外运货的,只向一些上流阶层的人开放,全船人数不过百,宋吟一出门就看到衣香鬓影,栏杆边聚着三三两两的人在交谈。

宋吟去了趟餐厅,吃到微饱就回房间窝着,也没心思去逛逛别的地方。

艾克和沈怀周的房间和他不是一个,他把门一关,整天待在房间里,两人只有在吃饭时间才能看到他。

“沈,”艾克看着紧闭的房门,也没想到宋吟一个小小的身体装着那么大的火,喃喃道:“看来宋真的挺生气,你要哄一哄才行。”

沈怀周眼底深沉,难得在没营养的话题上回他:“怎么哄?”

艾克爱莫能助地摆手:“我是这方面的小白,你得自己想了。”

沈怀周想了很多,但直到第七天临下船他才和宋吟搭上话。

甲板上海浪轻掀,宋吟抬起被汗浸得软趴趴的手,擦了擦溅到脸上的水,他见沈怀周走过来,第一时间想解决这些天烦乱的事:“我要回去,我的护照呢?”

沈怀周脸上瞬时一变,眼底盛上了

阴霾,忍了忍才说:“别想,不会让你回。”

“你凭什么管着我?”

“凭我是你的债主,凭我借了你几十万你一分没还,你没还清之前我说什么你都要听。”

宋吟恨恨地想沈怀周是个神经病,债务在身,他又不能反抗沈怀周,只好踩着小白鞋快速往前走,表达他目前的不开心。

沈怀周神色恢复了平常,懒散地接过艾克手上的行李,两三步就追上了宋吟。

后面的甲板上还在零零落落地往外走人,最后出来的是两个刀疤男,四处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到宋吟三人的背影上,两人掏出照片对比了下,眼中凶光乍现。

游轮停的地方是沈怀周的老巢,也就是雇佣兵团,据艾克说他们训练的地方在一片森林里,宋吟一想到等会要看到一大堆要钱不要命的人,心里就发憷。

他和沈怀周并排走着,手上没拿东西,轻轻松松的想停就停。

艾克和他形成强烈对比,身上大包小包的,肩膀都被压垮半寸,他往前走了大步,突然嘶一声:“不对啊,我这右眼皮怎么一直跳呢,不会有坏事发生吧……”

宋吟对艾克印象还好,宽慰地小声说:“那是迷信说法,你不信就不灵。”

“对,对,”艾克没想到宋吟会和他说话,受宠若惊地点头:“我一定不信。”

他说完,得意地偏过头,想去看看沈怀周的脸色是不是像屎一样,脸刚转过去,艾克大惊失色地怒吼:“我靠!!”

沈怀周迅速回头,用胳膊挡住劈下来的一道寒光。

从甲板上下来的两个刀疤男追上了他们,这一刀砍得丝毫不含糊,切开了脆弱的皮肉,鲜血蹦出来溅了宋吟一脸,烫得他一抖。

沈怀周把人往身后一拉,从腰间抽出枪,高高抬起来往下一砸,坚硬的枪托顿时把刀疤男砸得头破血流,昏昏呼呼地往后一倒。

“妈的,这些肯定是陈铭叫来的人,”艾克上前帮忙,一脚踹到刀疤男的膝盖上。

他扭过头,想看看两人还安不安全,目光刚触及宋吟,瞳孔剧烈一缩。

那两刀疤男分辨出了这里最不能打的人是谁,四指抓拢朝宋吟伸过去,沈怀周眼疾手快地覆身挡在宋吟面前,抬起手里的枪就要砸。

然而刀疤男比他

快一步,抽出腰侧的枪,扣下扳机。

砰一声,沈怀周胸前的衣服大肆染开濡湿,他皱了皱眉,脑袋嗡鸣了一秒。

艾克大骂一声,砰砰用枪托砸晕两人,连忙扶住沈怀周:“沈,没事吧??”

刀疤男特意选了没人的地方才动手,这里的枪击没引起任何惊动,但宋吟脸色已经惨白如纸,他看到沈怀周胸前暗了一大片。

艾克迅速给沈怀周做了紧急处理:“这两小畜生真会挑地方打,你撑着点,我现在带你回团里。”

沈怀周身上肌肉坚硬,但对上子弹再结实也没用,急速流失的鲜血让他呼吸有些紊乱。

宋吟抖着唇去看他,一点也不敢碰他身上的伤口。沈怀周看到他的眼神,还有精力想宋吟会不会趁这时候一走了之。

然而他的一声别走还没说出口,艾克就扛起了他的手臂,一把背起来。

宋吟确实想走,但不是现在,他还没有狼心狗肺到别人刚帮了他他就拍拍屁股走人,他跟在艾克后面扶着沈怀周。

艾克背着伤员也跑得溜快,二十分钟就回了团里。

而他回到的当天就引起了团里的哗然。

沈怀周在雇佣兵团的地位很高,单凭口说可能无法体会。

艾克和他六岁就被捡了回去,在辽阔的原始森林里摸爬滚打,要面对险恶的环境,来自上级的鞭打和调/教,还有学员之间的厮杀。

这过程中有很多人负伤离开,只有沈怀周从任打任骂的小学员蜕变成了有话语权的教官。

团里的每一个人都受过他的辣手摧花,对他又痛又恨的同时,又在心中把沈怀周神化成了没有人能伤害到他的人物。

沈怀周受伤昏迷的事惊倒了一大片学员,这还不止,听说沈怀周还带回来一个人,很小一只,很乖一只。

……

沈怀周被送回团里的当晚就经过了几个小时的抢救。

大概是陈铭吩咐过,这场枪击宋吟没受到一点皮外伤,沈怀周和艾克却有着不同程度的损害,那颗打进沈怀周的子弹离心脏只有一点的距离,差一点就没得救。

沈怀周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当晚他还能感觉到房内进进出出了好些人,但他只能认出宋吟一个,因为宋吟拿毛巾帮他擦身体的手很软。

“我都这副样子了,”沈怀周控制不住阴暗地想,“他总该不会吵着要走了吧?”

宋吟确实没再说要走的事,他有点内疚。

沈怀周受伤他认为也有一点自己的责任,他看着床上鼻息微弱的男人,皱了皱鼻子,那是一个控制住鼻酸的动作。

沈怀周觉得这伤受得也不算太糟。

强悍的身体素质让他第二天一早就睁开了眼,醒来就看见旁边翘起来的衣摆,盖着有肉感的后腰,他这几天一直在想着的宋吟就站在一边,拿着一条毛巾在盆里洗。

这一晚他感觉到的擦洗都是宋吟做的,沈怀周故意咳嗽了一声,果然看到宋吟慌慌张张地转过头,两只手摆到他脸上,一脸凝重地看东看西。

沈怀周满足地又一次陷入昏迷。

如果宋吟能一直将心思放到他身上,沈怀周觉得昏久点也不碍事,但他身体锻炼得太好了,不出一周就恢复了七七八八。

宋吟尽职尽责地照顾他,在他好些的时候提过让艾克接手他的事,他想回国。

躺在床上一头利落金发的男人,极为不理解地看着他,说怎么感觉有时候你挺笨的呢,回国那么多人盯着你,你怎么能在这种事上任性。

宋吟还是跟他犟,好几次旁敲侧击艾克自己护照的去处,还好艾克被警告怕了,嘴巴管得严。

在宋吟和沈怀周对抗的这一周,内地的势力发生了洗牌,原本是五足鼎立的形式,却因为陈家和陆家的吞并和打压,其他三家日渐衰落,两家独大。

后面宋吟也不提要回了,因为他发现他哪怕在境外,他那剧情进度也在缓慢地前进,恐怕最后只用等陈铭和陆长隋分出胜负,这个走剧情类的副本就能画上句号。

沈怀周的身体早就恢复得能行动自如,艾克和其他几个学员来看他时,他能将人制得服服帖帖,每当宋吟一来,他又装成虚弱样躺在床上。

搞得艾克大骂:“好一个隐没的好莱坞影星!”

这天宋吟又提着盆来给沈怀周擦脸。

他站到床边看了一眼沈怀周,沾湿毛巾给沈怀周擦脸,沈怀周塌下硬如铁板的肩膀,放松地等着宋吟给他擦身体。

然而前两天都会给他细微细致地擦完上半身的宋吟,今天只匆匆给他擦完脸,人就捧

起盆跑没影了。

一连好几天都这样。

沈怀周一开始说服自己不要太在意,可看宋吟三番两次逃跑,到最后脸都不太敢帮他擦了,他终于重视起来,在某天一把捉住宋吟的胳膊。

宋吟被他捉得一颤:“你醒着?”

沈怀周沉沉出声:“我当然醒着。”

这几天宋吟捧着盆拿着毛巾,勤勤恳恳地每天都来,看似很在意他的伤势,但每次帮他擦完脸马上就要逃跑,沈怀周早就忍不住了。

他看着宋吟苦恼着急的样子可气又可笑,“我是洪水猛兽吗,还是在我这多待一会要收钱?坐下。”

宋吟皱着眉,很慢很慢地说:“可是你想上我。”

沈怀周表情乃至身体都怔了怔。

宋吟是腔调和气质都很独特的类型,所有人和他待久了,都会控制不住地喜欢他对他好,从他口中听到上这个词,本身就很不可思议。

“和你待久了不安全。”

宋吟照顾沈怀周不是别人强迫,但他这些天,每次帮沈怀周擦脸,都会看到可怖的东西顶起来,他第一回很慌张,第二回落荒而逃,次数多了,有些人还以为他在做不正经的生计,搞得他后面都不太敢碰沈怀周的小腹。

沈怀周沉默了很久,他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他眼神幽幽地看着宋吟,神经拉长又紧绷,宋吟说的东西他控制不了,他没想过怨自己,但是他怕又给宋吟找到借口要回国,才安分没几天。

沈怀周抬头望向宋吟的脸,后者眉眼昳丽,眼神湖泊似的温软,他被对方轻轻的呼吸蛊惑,忍不住用力把人拉到腿上:“那……行吗?”

宋吟被后面的胸膛烫了下,扭身避了避想吃人似的呼吸,这才消化掉沈怀周的意思。

“不可以,”宋吟不想留余地,他性格本身也不会拖泥带水,轻声慢语地拒绝,“我不喜欢你,所以不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沈怀周把人抱腿上时将人抱到了受伤的那一边,宋吟隔着衣料感受着后面的纱布,垂着眼睛很轻地补了一句:“但是我可以答应你留下来……”

因为这一句,沈怀周的脸色终于好了不少。

也因为这一句,沈怀周可以放下心来不再装病,第二天一早就重新加入到雇佣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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