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语醒来,在正始四年。

她听到了苏卿染的最后三个字,在灵魂将散未散的时候。

是因为她,父亲和哥哥才会轻身入宫、惨遭屠戮吗?

隔了十年的时光。恍惚宫车辘辘辗过金砖的声音又响在耳边,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嘚嘚马蹄,嘈嘈人声,一双血手攀住了车窗,绣帘被粗暴地扯下,血肉模糊的脸,刀伤狰狞,从额角一直划开到下巴。

她想要尖叫,她叫不出来。

她终于看清楚他的面孔,或者说,是看明白他的口型,他说:“别怕是我。”

她的哥哥元昭熙,是洛阳,乃至大燕出名的美男子。这时候形如恶鬼,只来得及说最后一个字给她听:走!

走、快走!走得远远的,不要回头!

当时她就该有这种觉悟,但是她没有,她呆呆看着哥哥死在自己的面前,呆呆看着一地横流的血,横七竖八的尸体,有很多她熟悉却叫不上名字的人,还有……她的父亲。

一刀入腹,干脆,利落,果断。

最后是一个诧异的表情,也许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明明前一刻还权倾天下,纵帝王不能掠其锋,下一刻,身死人手。

她从来没有想过,父兄的死亡会是因为自己。

然而——

苏卿染没有必要骗她——再没有什么,比真相更能让她死不瞑目。

她因此活转过来,回到十三岁的身躯里。那就仿佛是执念太深的鬼,能从九幽地狱里爬上来。

苏卿染说,是因为她。

是因为她做了什么,还是因为她没做什么?

她不知道。

帘影一动:“姑娘,宫姨娘来了。”

宫姨娘是她父亲的侧室,也是她的姨母。

她母亲过世之前,寡居的宫姨娘就在元家照顾她和哥哥。当时元景昊尚未发达,宫家也没那么多讲究,宫氏临死时候抓住妹妹的手和丈夫放在一起,虽然没有说破,意思已经很明白,是希望丈夫娶妹妹做继室。

宫氏一片慈母之心,把夫君和儿女托付给妹妹,但是后来……人永远无法预料到后来,无论是后来元景昊的飞黄腾达,还是背弃初盟。

“王妃找来这个严嬷嬷,是什么居心,”宫姨娘坐在床沿上抹泪,“没见过这么折腾人的……”

燕国首都原在平城,高祖时候迁的洛阳。嘉语的祖父是当年留平城的宗室之一,后来她父亲元景昊外出闯荡,她年岁尚小,元景昊怕继室对女儿不好,只带走了长子。

一直到最近,太后寿辰,才让王妃把她们接来洛阳,找了宫里严嬷嬷指点礼仪进退,严嬷嬷就和她的姓一样严苛。嘉语自小娇养,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严嬷嬷让她行第二十次稽首礼的时候,她昏了过去。

“……三娘在听我说吗?”宫姨娘觉察到嘉语心不在焉。

嘉语平静地问:“那姨娘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宫姨娘一头雾水。

嘉语一脸天真:“严嬷嬷教得不好,那姨娘能给我另请一位吗?”

宫姨娘张口结舌,她这辈子大概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擅长抱怨,可不擅长解决抱怨,半晌,方才期期艾艾问:“咱们、咱们不能回平城吗?”

“娘说的什么话。”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像是责备,更多娇嗔。

有人打起帘栊,露出十五岁少女俏丽的面容,素白罗衫,束腰画裙,这一步一步走来,仅是风姿,已足以醉人。

嘉语悄然收拢五指,指尖掐进掌心里,要这样,她才能用平常的声音喊出来:“袖表姐。”

——她的这个好表姐,曾经是她燕朝的皇后,却在皇帝死后跟了萧阮南下,她不知道她的结局,以她的心计手段,理当事事如意。

贺兰袖娉婷走到床前,笑吟吟地说:“娘说的什么话,姨父的家在洛阳,表妹的家就在洛阳,平城虽好,到底不是家呀。”

宫姨娘被女儿说得讷讷:“可是严嬷嬷……”

“三娘又作怪了吧,”贺兰袖笑盈盈伸手来捏嘉语的脸,嘉语生硬地扭转头,贺兰袖的手顺下来,拍拍她的肩,“娘你看我身体这么弱都能够坚持,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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