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公子…好白净?
对于睢阳的数万守军而言,刘荣与李广二人在城楼上的对质,只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插曲。
——刘荣字字珠玑之语,就算是被千百守军将士听去,也很少有人能听明白。
他们不明白来睢阳犒军的皇长子,为什么要斥骂率军支援睢阳的李将军。
更不知道自己的王上,为何会因为储君一事,而和皇长子结下了嫌隙。
他们只知道眼下,睢阳岌岌可危,城外吴楚数十万叛军,仍在不遗余力的日日攻城;
只知道连续两个多月的战斗,已经让许多袍泽不见了踪影,不知是负伤下了城墙,亦或是直接失去了性命;
“甚至哪怕是做了中郎,到了长安——到了先帝的身边,李骁骑的兵,也依旧是出了名的短命。”
“公子……”
刘荣不说话,梁王刘武也不开口,篝火堆旁,便也就此沉寂了下来。
小半个晚上,睢阳五六万守军,竟是基本都见到了刘荣那张脸!
这就使得次日,当刘荣身着甲胄,手持利刃,出现在睢阳墙头上时,竟再也没人认不出那张仍带着青涩、稚嫩,却也满带着朝气的英俊面庞……
但刘荣要犒的‘军’,是睢阳城这数万浴血奋战的兵士;
而不是至今都还坐着‘皇太弟’的美梦,妄图染指储位的梁王刘武,以及一众做着从龙潜邸梦的梁国将臣。
终于,刘荣还是选择对这五百个榆木脑袋妥协,答应退下城头。
“——兵卒的斩获,也是将军的斩获;兵卒的性命,却不是将军的性命?”
到起身要离开时,再默然举起酒囊,率先灌下一大口,又龇牙咧嘴一阵,方洒然抬手,对围坐于篝火周围的兵士们沉沉一拱手。
就好像围坐在篝火旁的,只有刘荣一人。
···
“今日,公子也在与我们并肩作战吗?”
城外,吴楚叛卒依旧在源源不断的发起冲锋。
“公子也来守城了?”
“——刚好是李骁骑如今这個‘骁骑都尉’,所能率领的兵马总数。”
至于刘荣这番话的目标:骁骑都尉李广,更是好似一个被博士引经据典教育过后的小学生,呆愣愣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
“也同样是自太宗皇帝十四年始,至今为止,在李骁骑麾下战死的兵卒,便已是不下五千。”
“是为了我诸夏之民,不必再厉兵秣马,枕戈而眠,而是可以耕作于田间,种其种而得其粟,自果其腹,安居乐业……”
“——麾下将士的斩获,是李骁骑的斩获;”
——没见过呀!
“为曲侯,兵足百,不过半年——准确的说只是一个冬天,李骁骑肩上,更是多了陇右上千户良家的生计。”
毫不夸张的说:就算没有朝堂的征兵令,窦婴带着那六千北军卒,从长安一路往北走,走到函谷关时,也至少能将那六千人的精锐禁军,扩充为兵员十数万人的大军。
而刘荣接下来这一番话,更是让李广本就微弯着的腰身,彻底变成了‘瘫坐’的模样。
···
“及为队率司马,将兵五百,李骁骑单是擅作主张,私出接敌,以致麾下士卒全军覆没的次数,便下去五指。”
···
在一众梁国将官,以及梁王刘武、李广等人耳中,这都是再琐碎不过的家长里短。
就这么一路走,从睢阳东城门内,走到南城门,再折返经过东城门,来到西城门。
“过往这些年,麾下兵卒斩获,也有六千余……”
“派自己的兵去送死,然后去赌这些兵在战死之前,能不能‘杀一个不亏,杀两个稳赚’?”
这支以关中良家子组成的精锐部队,几乎是汉家每逢战时,所组建起的每一支部队的中坚力量。
对于睢阳城这些新兵蛋子而言,凭五百人做到这个程度,很难。
也是直到这时,围坐在这堆篝火周围的一众‘肉食者’,才终得以静下心,听耳边传来的、守军将士们发出的谈笑声。
对于北军,凡是汉家之民,便都不会感到陌生。
就好像是知道睢阳城内的守军,正在接受穷尽一生,都未必能有第二次的犒劳——在黄昏前,那最后一次冲锋之后,叛军便直接回了大营。
——皇长子?
刘荣,也终于不再多说。
之后好歹是宰了牛,却也在篝火旁,对着一众将官冷嘲热讽……
“——我来告诉李骁骑。”
“这个道理,说得通吗?”
但在场的每一个人,哪怕是正低着头‘羞愧万分’的梁国众将,也依旧能听得出来刘荣这声‘哦~’,带了多少讽刺的味道。
而后,便是又一声嘹亮的呼号,让整座睢阳城,再度陷入欢腾之中。
似是自言自语般,自顾自说出这番话,刘荣眼皮稍一抬,将目光从面前的篝火堆,移到了坐在篝火对侧的李广身上。
但有了刘荣这支五百人的机动部队,在睢阳城头这么来回走,整整一日,睢阳城头都没怎么出现防守位置空缺。
若要再战,最早也得是明日天亮之后……
小的更就是个憨货,动不动闹出笑话来,惹得宫内外啼笑皆非。
自中尉张羽以下,每一个将官都低下了头,已然是没脸抬头看刘荣。
“李骁骑,是如何躲过这至少十五次杀头的罪过,非但没有被责罚,反而累功至今,官居都尉的呢?”
“战,从来都不是‘为了战而战’,而是为了不再战而战。”
甚至就连老中尉张羽,都被刘荣说的口干舌燥,颤动的嘴唇,更已然是红了眼眶。
哪有这么犒军的?
但刘荣不会告诉这些人:犒军,犒的从来都不是‘将’,而是卒。
“李骁骑过去这十二年的浮斩,应该是负五千左右——依律,当斩十五次不止。”
——这二百人,不是战卒,而是骨干!
便说此番,大将军窦婴将兵二十万,东出函谷,驻守荥阳敖仓;
这二十万兵马,便是以北军三部校尉,共计六千兵马为骨干,以应召入伍的关中良家子为卒所组建。
好像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北军将士听令!”
有这两百个老油子指挥作战,有了主心骨的睢阳将士,也愈发的安下心来,战斗动作愈发从容。
说着,刘荣轻一翻眼皮,侧身望向负伤的老中尉张羽。
“——保护个屁!”
而在兵士们聊起生活时,刘荣说的很少,更多的时候都在聆听。
但也正是这最真实的表露,让刘荣愈发坚定了自己的认知……
“——我汉家的浮斩之制,分明是以伤亡减去斩获,再计算功、过;”
“保护公……”
“李骁骑,自从军为卒至今,先后为屯长、曲侯,再以队率司马为中郎。”
“我下去!我下去行了吧?”
说一些母子之间的日常,倒也让兵士们不时发出欢笑,莫名感到温馨。
好似真的很疑惑,才发出的如是一问,李广纵是再怎么痴楞,也不得不咽了口唾沫,声若蚊蝇道:“那六十级斩首,是末将亲手所得;”
“就连随驾狩猎,李骁骑麾下的兵,都能被濒死的猎物咬死咬伤,或由于不知名的原因死在狩猎场上。”
——当兵卒们说起手足兄弟,刘荣会提起自己在长安,也有两个弟弟。
“将士们浴血奋战,在睢阳抵御叛贼、在边关抵御胡蛮——更不是为了有仗打;”
“——为屯长,兵五十,短短一年的时间,被李骁骑带死的兵,没有五百也有三百;”
“换来的,却不过区区六十级贼首?”
“换而言之:为了从曾经的陇右良家子,成为如今的骁骑都尉,李骁骑,带死了一整个都尉部的兵马……”
待到黄昏时分,叛军再次如潮水般退去,睢阳城内——自吴楚之乱爆发至今,第一次响起漫天欢呼声。
淡然一语道出口,刘荣率先站起了身,不等张羽将手撑在身侧,便主动扶着张羽起身。
“我汉家的将军,都是这么带兵的吗?”
“公子天家贵胄,竟也挽的开弓弦?”
——有人在说这一战,自己斩获了好几颗贼军首级,若能侥幸活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便可以给家里添置几件农具,再给妻儿置办几件新衣。
“父皇削藩,并非是为了逼反吴楚,而是为了今后,再也不会有如吴楚这般,能说反就反的宗亲藩王、再也不会有下一场吴楚之乱。”
城外的叛军很配合;
——左右不过有守军将士受伤/阵亡倒地,将刘荣层层护在中间的北军禁卒适时顶上一会儿,给城墙内的后备力量反应时间,以及时补上防守漏洞。
“边塞外的匈奴人,之所以是我汉家历代先皇奋发图强,代代相承,也势必要平灭的外患,不是为了让我汉家战胜匈奴人,而是为了让我汉家,不再会为匈奴人所击败。”
“好白净?”
而有了刘荣这五百北军禁卒的加入,睢阳之战,便也随之开始朝着有利于长安中央——有利于睢阳守军的方向倾斜……
刘荣语调平稳的一番话,却让在场的一众将官,都没脸再开口吐出哪怕一个字。
“都快去守城!”
“公子对寡人,似是成见颇深?”
来到城墙内三十步的位置,龇牙咧嘴的挽弓,吃力的朝城外抛射;
“还有北军禁卒!”
“咳咳咳……”
只知道今日,梁王刘武放出了府库存着的酒,皇长子宰杀了带来的肉牛。
汉风尚武,民风至刚至烈!
就算没有征兵令,百姓入伍从军的积极性,也依旧保持在极高的水平。
每到一处篝火堆旁,便大都会坐下身来,和将士们交谈几句。
刘荣确实是来睢阳犒军的。
战后,免不得要自己帮扶着些。
与刘荣、李广,还有中尉张羽、大夫韩安国等一众梁国将领,围坐在城墙内的篝火旁,梁王刘武如是发出一声轻喃。
也不说什么‘为国死战’‘诸位威武’之类的虚话——就是稀松平常的问候家人。
在‘羞愤’的同时,一众梁国将官——包括梁王刘武也在奇怪:刘荣这是在干嘛?
不是犒军吗?
就算有心为自己建立威望,不也应该是说些振奋人心的话,好提振军心士气吗?
先是对着李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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