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引兮上泰山,凤凰舞兮见神仙。”①

孟弋坐在妆台前,念出了镜架卧鹿底座上雕刻的篆文,打心底佩服工师,菽粒大小的字,如此崎岖繁复的笔画,却能雕刻得这般清晰好看。这一世活得久了,赵国文字大都认得,可却写不好,前世的书写习惯根深蒂固,一落笔就令让赵简眉头拧断。她理直气壮反驳:我常年往列国贩货,列国文字各异,难道列国文字都要学写?那不累死?

珠帘脆响,细微的脚步声移近,一道修长的身影飘然出现在屏风后。

赵简目光在孟弋面颊上停了一停方开口:“今日天不错,你想在屋里看账簿,还是庭院里?”

“账簿?”孟弋一脸迷惑。

赵简点头:“是啊,家令年纪大了,耳聋眼昏,日后府上财权就交予你这大贾了。”

孟弋眼冒金光。

***

孟弋让把账簿搬到轩亭,那亭子建在后园的小山上,俯瞰即是小池,账簿看乏了,眺眺满目葱郁,听听两耳汩汩,差可解乏。

赵简陪她去轩亭,试探性问她可否知道旁的出邯郸的密道。

孟弋品出弦外之音,眉毛一抖:“你怀疑我暗助吕不韦?我说呢,什么交财权,全是幌子!”

赵简淡定,“怀疑你做什么?你人都是我的了,还能助谁?”

“……”

“你帮我想想,他可有别的密道?类似你在城墙挖的地道?”

孟弋摇头:“好比宰夫和医工,严守各自的独门食方、药方,谁会外泄?商贾逃避关梁津税,也不会喧嚷出来的。”

赵简头痛。

本指望揪出宫中间谍,顺藤摸瓜,拔出蔓菁带出泥,将秦人散布邯郸的间谍一网打尽,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摸到吕不韦的踪迹——他隐隐觉得,吕不韦异人潜逃背后没那么简单。没想到,宫女自尽了,所有线索都断了。

“公子!”灵辄急匆匆入得后院,“郭起绑了个人来。”

***

那人叫侯彘,头大面圆,膀大腰粗,人如其名。孟弋认得他,原是富家子,好赌,偌大家业赔了进去,为谋生做了城门兵,却狗改不了吃屎,照赌不误。

一介赌徒,发了横财,听着都蹊跷。

郭起一脚踹他肥臀上,气咻咻:“自己说,干了什么?”

侯彘面黄如蜡,老老实实回答:“拿了吕不韦的钱,开东城门放他出逃。”

赵简和孟弋面面厮觑,吕不韦真是奸诈,把所有人骗去了南门,自己却从东门跑了!

半月前,侯彘去赌,小赚一笔,乐坏了,以为时来运转,乘胜加大赌注,将全部家当和妻儿都押上了。

天亮时,他行尸走肉般出了赌坊,走到牛首水边,要跳水,一了百了。正要起跳,赌坊主人派来的小厮拦下了他。

主人带他见了一个人——吕不韦。

吕不韦让他办件事,不仅能保住他的家小,还另有五百金酬谢。侯彘被五百金砸懵了,眼皮眨都没眨一下,痛快答应了。不就是开城门,有何难?干!

郭起望他肥臀上又是重重一脚:“人头彘脑,汝父取名是真了解你!蠢货,那就是吕不韦做的局,为了引你入彀!”

生意场上这种事早司空见惯,侯彘作为自己的兄弟,竟蠢到如此地步,郭起恨铁不成钢,左右开弓将侯彘脸搧成了猪头。“素日兄长兄长叫,这么大的事为何不与我相商?啊?”

侯彘抱头哭泣:“吕不韦不让说!”

“蠢猪!”郭起大耳瓜子又开抡。大骂吕不韦阴险,明知侯彘是自己兄弟,还这么坑。

“你打死他也于事无补。”赵简制止郭起。“侯彘,你一介城门卒,谁给你的胆子擅开城门?谁人是同谋?从实招来!”

事已至此,侯彘半点不敢隐瞒。他何尝不知自己身份低微,无权擅开城门?抓耳挠腮多时,主意打到了荀丑头上。荀丑是他的顶头上司,掌管东门的开闭,为人最是贪财。侯彘分与他一百金,拖他下水。

侯彘与荀丑,一拍即合,铤而走险。备好下了药的酒食,将当夜值守的兵卒全药翻了,下了大木栓、去了锁,在城门边候着。到了约定的时间,吕不韦、异人一到,立时开门放人出去。待南门事泄,追兵来此盘查时,城门早恢复原样,神不知鬼不觉。

那么多兵卒疲于奔命,日夜不歇,将邯郸城翻了个底朝天,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该死的赌徒早将人放跑了。

区区赌徒!

赵简噌楞掣刀,要砍了赌徒。

孟弋按住他腕子:“才劝郭起,你也糊涂了?砍了他,荀丑呢?”

荀丑和侯彘都有罪,没道理只杀侯彘,可荀丑没那么容易杀——他是王后族弟。

“此事你如实上禀即可。”孟弋夺了赵简的刀,让人押走侯彘。

***

异人、吕不韦出逃事件水落石出,追是追不回了。如孟弋所料,赵丹碍于王后的面,没有杀荀丑,将其扔去了前线,令其戴罪立功。至于侯彘,郭氏花了不少钱财,保下了他一条命。

“浪荡子也重义气,可见人性之多面。”赵简感慨。

孟弋不屑地撇撇嘴。

这件事给赵简的打击不小。扪心自问,他不可谓不尽力,末了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战时,三令五申之下,城防尚且有如此漏洞,足见赵国吏治律法之腐朽。

见他情绪低落,孟弋劝慰。“这不怪你,好比一棵树,根遭虫蛀了,枝丫修剪得再好也无济于事。”

赵简似有所悟。

孟弋趁热打铁:“关不关押赵姬母子,都左右不了战争的走向,不如做出假仁义的样子,放了他们……”

“账簿查得如何了?”赵简打断他。

孟弋失望透顶,绝望至极。劝说无济于事,赵简水泼不进,可恨自己又被软禁,怎么办,拿刀逼他放了自己?

***

邯郸东门外十里,林中茅舍。

作樵夫装扮的异人焦躁不安,隔一会子就出茅舍望望,四野静谧,杳无人迹。

“兄长,日已偏西,子高莫不是哄我等?”

抛妻弃子,风餐露宿,提心吊胆数日,异人快垮了。

从邯郸逃出后,他和吕不韦窝在这四下灌风的草庐里,怕引来赵兵,不敢生火,饥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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