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许睡着后,程楠还是离开了。
窗外那不寻常的雷声沉闷厚重,屋子里他的呼吸微弱无力。
他没能和程楠多说几句,疼得死去活来,吃下止痛药后没多久就陷入了昏睡。
兰哥开车送程楠回学校。
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
等到路过第三个红绿灯时,兰哥忍不住开口了。
“楠楠,你今天不该那样说知许的。”他从后视镜看过来,“亲人之间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他从前的行为或许过激,但都只是为了不失去你。”
程楠抱臂看着窗外,“我跟他可不是亲人。”
“楠楠。”
“我和爸妈才是亲人,我的领养证是爸妈办理的。监护人的那一栏里也没有他。”
“楠楠,当年是你选择了哥哥啊。”
“十岁小孩做的选择,也称得上选择么?”
“……”
兰哥沉默,又叹了气,“你现在在气头上,不要说这样伤人的气话。知许他过得其实并不容易,他不是不知悔改的人,他时常为自己做的事情后悔,否则也不会——”
他忽然顿住。
顾知许经常半夜失眠,醒来后会无意识伤害他自己的事是绝不能告诉程楠的。
好在程楠也不打算追问。
“我已经想好了,等我大学毕业过后就彻底和他断干净。我也没脸回去找爸妈,可能会先自己去另一个城市生活。等我能混出个名堂来,我再去找爸妈好好认错,我们一家三口回到从前,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一家三口……”
正是下雨的傍晚,雨水打在车窗上,将路边灯光晕得模模糊糊。
兰哥看着程楠满不在乎的脸,又看向路边来往不断的车辆。
良久后,他问:“你想过你走了以后,知许该怎么办吗?”
程楠摇头,“他是身价过亿的总裁,有钱有权,甚至可以操纵别人的人生。他要怎么办,还轮不到我操心。”
“唉。”兰哥只能抬起眼皮,望向前方灯火通明的马路。
他想告诉程楠,看事情应该更全面,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程楠还是个学生,未免太苛责她了。
尤记得圣诞节前,程楠和顾知许大吵了一架。
当时,程楠提出圣诞节要和朋友们出去玩,因为传统节日必须留在家里,所以她只能选这些洋节和朋友们过一过。
但不出意料,顾知许不同意。
他向来讨厌她的朋友,以萧苒和顾衍两个人为首,顾知许一直认为是他们带坏了从前那个乖巧的程楠。
程楠说已经和朋友们约定好了,不愿意失约。
于是顾知许当即发了火,说最近公司有个项目和顾衍家有合作,她如果敢去,他明天就打电话取消。
程楠一听,瞬间怒了。
她这人很有原则。有什么事冲着她来,绝不可以拿她的朋友们开刀。
以前因为和萧苒做朋友,顾知许一气之下把萧苒父母工作搞没了,那之后程楠就发誓再也不会要他的钱。
这次便也一样,程楠说如果顾知许这样干,她就从此再也不回家。
他们争执不休,拉扯中,程楠不小心推了顾知许一把。
顾知许当晚就气胸发作了。
兰栩安知道这事顾知许肯定也让瞒着她。那天打电话告诉她顾知许病了,她没心没肺的说:“好,那我可以放心出门了!”
车子一路驶向热闹的大学城。
外面越来越喧嚣,车内越来越安静。
他们各自思绪万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抵达校门口,兰哥把上次去圣彼得堡带巧克力递给程楠。
她道了谢,飞快推门下车。
兰哥又没忍住,叹气道:“楠楠!无论怎么样,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再对他动手了。”
程楠的脚步停住,“我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程楠身形高挑,二十岁,已然足够成熟漂亮。她身上套了件灰色大衣,步履匆匆跑入夜色,头也不回。
兰栩安望着那背影,思绪万千。
当年那个躲在顾知许怀里,小心翼翼眨巴眼睛偷看自己的小女孩——真的已经长大了。
-
深夜,屋子里十分宁静。
顾知许又发起了高烧。
他脑袋很晕,虽然难受但是醒不过来,干呕和咳嗽都只能凭借本能,睁不开眼,大脑始终是混乱的。
想唤程楠过来,但嗓子喑哑,发不出任何声音。
整个人像是掉进了无边的混沌中。
“哥哥?”
顾知许忽然听到声音,努力睁开双眼,入目便是程楠。
她乖乖站在他面前,身上穿着临川一中的校服,齐肩短发,袖子撸到手肘,裤腿挽到膝盖。
顾知许一见到她就笑了起来,伸手握住她小巧的手掌,温声问道:“这是做什么?怎么像个小乞丐一样。”
程楠摸着后脑勺笑得傻乎乎,“还不是因为学校里太热了,大夏天的没有空调,六个吊扇根本不够用。”
她的面庞稚嫩青葱,皮肤很白,戴着一个度数很低的黑框眼镜,笑起来眼睛弯弯好似月牙。
顾知许近乎贪婪的望着她,试探的问:“小楠,我给一中捐点空调,好么?”
程楠笑着摇头,绕到他身后推着他往前走,“哥哥,读公立高中是我的选择,我甘之如饴,你不必为我担心。”
程楠对他总是很温柔,很有耐心。
轮椅轮子碾过地上浅浅的凹坑,轻轻颠簸一下,她也要停下来检查他的腿。
宽阔的裤腿被她撩开,细腻的指尖抚摸着他的膝盖。
她看那双残破苍白的腿,却像看世间最珍惜的宝贝。
顾知许默默淌出了眼泪。
程楠蹲在他身旁,脑袋枕在他腿上,握住他的手指轻轻摩挲。
“我希望哥哥长命百岁,可以陪小楠很久很久。”
顾知许心中触动,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但指尖微微一颤,只是抓了个空。
记忆里穿蓝白校服的程楠缓缓起身,远远的,垂头凝视着他。
然后徐徐转身,头也不回的走进黑暗。
顾知许想要追过去,但刚起身就从轮椅上栽倒下来。
他的双臂血肉模糊,双腿仿佛被夺去了骨骼,拖在地上,犹如陷进了万丈深渊。
“知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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