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跑马

刚过正午天色还早,罗纨之乘上犊车跟随苍怀等人往东。

青溪附近权贵云集,时常有出行的车队,大家靠辨别车上的族徽判断对方身份,从而避让。

谢家的车队向来畅通无阻,即便谁也不知道犊车里面坐得是什么人。

南星坐在车外跟苍怀兴致勃勃搭话:“这次为何这么久才送到?”

苍怀骑着马伴着犊车,难得耐心回道:“益州秋雨连绵,发秋汛了,多条河流改道,船运不便,故而才耽搁了这么久。”

听两人一问一答,好像在说有关三郎送她的东西。

罗纨之撩起帘子,实在好奇:“三郎究竟要送我什么?”

竟然还是走了河路船运,远道而来。

南星“唔”了声,神秘道:“郎君不让说。”

一句话轻易打发了罗纨之刚升起的好奇。

苍怀道:“到了便知。”

“哞——”大青牛摇晃着脑袋,被扯住缰绳,车缓缓停了下来。

罗纨之往外看。

前方的道路塞满正踮起脚朝前推挤的百姓,因为堵得水泄不通。

“我去瞧瞧!”南星好奇极了,屁股往前一蹭,轻巧地跳下车,钻进去看热闹。

“苍怀,这前边是齐家的府邸吧?”旁边侍卫问。

苍怀点头,皱眉道:“今日怎么这么多人?”

不多会南星就窜了回来,他擦了两把额头上的热汗,“哎呦差点没把我踩扁,喏——”

他献宝一样掏出几枚五铢钱,高兴道:“前面在发钱呢!难怪这么热闹!”

苍怀看不上他那几个小钱,板起脸道:“无缘无故发什么钱,路都给堵上了。”

南星很珍惜地把钱都塞进自己荷包里,才道:“也不是无缘无故,是那齐家长房娘子认了个女儿,你们猜是谁?”

罗纨之听见齐家,心里微微一动。

果不其然,没人给他搭话,南星也急于分享,夸张地睁大眼,喝道:“是成海王的侧妃!”

齐家虽然不能和建康八大家比肩,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家族基业尚在,不容小觑。

那成海王的侧妃草民出身,因为对成海王有救命之恩遂能一跃枝头,成为皇室贵人。

是以这件事一经传出,就给闹得沸沸扬扬,让成海王的仁名得以口口相传。

譬如成海王知恩图报,不嫌低贱之人,又譬如成海王怜惜百姓,深知民生

苦楚,多次提倡减轻赋税劳役,又譬如成海王节俭清廉,广纳良才……

最重要的是,阶级壁垒被他打破,让从来以家世识人的世家都被他比了下去。

“他们都在说,那齐娘子是九世积福,才有这样的好运!”

罗纨之心里一叹。

齐娴愿不愿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成海王愿意施舍她一个皇家妾当,就连外面的看客只会觉得是她捡到了大大的便宜。

若是不愿意,那就是不应当!

反而让皇甫倓成了那个众人称赞的大好人。

“齐家为何要认她做女儿?”罗纨之又问。

南星歪头道:“可能怕正妃不愿意入门?毕竟和庶民同室,并非所有世家女郎能容忍的。”

这个罗纨之也略有耳闻。

建康远比其他地方更讲究门第,甚至到了士庶不同席、不通语的苛刻地步,不同级的大族也大都不通婚,以维系自己的高贵。

所以很多世家郎过不了自家出身高门却善妒的大娘子那关,不能纳得那些低微美妾,就只好把她们收进府做家妓。

家妓既要尽心侍奉郎主,待客人来了还要用心伺候客人,等到宠爱不在,便可以当做礼物送人,或是送去充当营妓,以侍无妻室的军士。

故而哪怕做妾,也需要看出身。

齐家自然不可能自降身份主动去抬一个低微庶民,只有可能是成海王令他们收下。

但是,即便把齐娴的身份抬得再高,对齐娴而言又有何益?

她本就不以自己出身而自卑自贱啊。

罗纨之想到齐娴的处境,不由怅然。

上回匆匆一面,还有许多事情她来不及问,也不知道需不需她向齐赫递消息。

虽然她是可以帮齐娴往外传递,但是万一因此让齐赫铤而走险和皇甫倓对上,伤及性命呢?

这肯定也不会是齐娴愿意发生的事。

还是等再找到机会,当面问问齐娴的想法。

即便她想逃,也需要周密的谋划与准备。

因为人群聚集不散,都在抢齐府散发的五铢钱,苍怀只好带着他们绕路而行。

等出了城,罗纨之才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是谢家所辖——扶桑城。

说是城,一点也不为过。

因为扶桑城里有依附谢家的一万佃客,招募培养的一万部曲,除此还有奴婢、工匠等数千人。

城外往东,光田地就占有八千倾,还有山林果园、牧场等等。

闭门成市、自给自足,

是一处完全可以独立的城池。

大青牛耐力极佳如此提速奔跑了两个时辰也不乏力罗纨之感觉自己都快坐散架了终于听见南星欢呼一声“快到了”。

罗纨之挂起车帘。

一只红色的蜻蜓悬停在她的窗前又急转了方向腾空而去带着她的目光往远方眺望。

远处的水田里垂满金灿灿的稻穗连绵不绝犹如一大块金色的绸缎随着清风晃动。

饱满的穗粒发出悦耳的簌簌声与孩子清脆的欢笑声交织在一块。

五六个还扎着总角的孩童在田埂之中疯跑逮抓低飞的蜻蜓。

被踩碎的水面晃出粼粼波光映着天上飞过的白色鸟群。

“好美的景色。”罗纨之不由感叹。

这么多田地这么多粮食得卖多少钱啊?

这里处处充满一种富足的美!

南星得意道:“那是这里四季都很好看呐!日后郎君带你常来你便能见到了!”

罗纨之笑而不应。

日后日后她还不知道在哪里。

更何况谢家的富贵和她也没有多大干系她还是牢牢抓住属于自己的才是。

犊车沿着夯实的泥地往前沿途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守卫驻守检查放行。

夹山垒堡大门耸立扶桑二字高挂城头苍怀却没有把他们带进城而是转而往旁边的石头路。

石头路通往一处扎满帐篷的平地。

那边人很多且都是年轻精壮的男子有的穿着短打衣卷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有些甚至直接光了膀子虎背熊腰地杵立在人群当中。

南星主动介绍:“每隔三年谢家就会招募新的部曲刚好现在郎君又有了军职

因为谢家的地位前来投奔的人很多这样的乱世能依附在谢家的门下至少可保衣食无忧。

罗纨之放眼望去惊叹人数之众也不知道扶桑城能否塞得下。

南星紧接着又得意道:“我们郎君选人可严苛了不但要身高体壮耳明目清还要能衣三属之甲日中趋百里手张十石之弓!”①

罗纨之暗暗叹服。

身量、耳力、眼力且不说全身负甲半日行百里这选得体力、耐力还有速度能张十石之弓这就是挑的力气。

倘若以这套标准筛选下来那谢家的部曲必然是精锐中的精锐而这样的人他们居然已有万人之众!

也莫怪谢家能成为顶级门阀他们的这支私

人部曲比皇帝的禁军还要强悍百倍不止。

犊车穿过闹哄哄的人群终于来到了一处安静且辽阔的草地罗纨之一下车就看见了不远处正低头啃草的数匹毛皮油亮的大马。

这里应该就是南星说过的马场。

哒哒哒——

马蹄声渐大一匹白中泛金的马驮着俊逸的谢三郎自远处跑近一个急停大马撩起前踢嘶鸣一声悬立在他们面前。

劲风袭来草屑飞扬。

罗纨之吓得往后倒退一步怕极了这庞然大物。

奈何那马不怕生人四蹄落地后就把粉粉的大鼻头拱到了她的面前翕张的鼻孔喷出热息直扑她的脸。

“三、三郎。”

如此巨物近在眼前

“别怕这匹马已经调.教好了。”谢昀翻身下马扯住缰绳走到前面把持着马笼头看着她道:“很温顺亲人。”

身后有奴仆提来一大桶水大马立刻一个猛子把嘴筒扎进桶里痛饮了起来。

罗纨之捂住胸口松了口气旁边的南星递给她几块切开的小苹果她道了声“多谢”刚想往自己嘴里塞谢昀眼明手快抓住她的手腕笑道:“不是给你吃的。”

“?”

谢昀带着她的手把苹果往前伸另一只手拍了拍马颈。

大白马耳朵抖动了两下把脑袋从水桶里拔了出来两眼往前一瞧咴儿咴儿欢叫伸头就啃起罗纨之手中的苹果块毫不见外。

咔嚓咔嚓一口少一块风卷残云。

近距离观察下这匹马的毛色堪称完美白如雪亮如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而且它除了啃苹果之外再没有其他吓人的举动瞧着就很温顺乖巧。

“三郎这匹马?”

罗纨之不知道谢三郎叫她过来喂马是有什么用意。

谢昀把缰绳递给她温声道:“它是你的了。”

“给我的?”罗纨之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缰绳已经挂在她手上不得不接过来。

谢昀捋着白马的鬃毛解释:“你不是经常看着苍怀他们骑马很羡慕么?”

罗纨之缓缓眨了下眼睛三郎想必是误会了。

那是因为骑马的人上马就能走不像坐车还等着套这个套那个。

不过羡慕归羡慕罗纨之可是吃过骑马的苦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想骑马。

但听南星和苍怀之前的意思这匹马是三郎特

意大老远弄回来的,送给她的礼物?!

她想过种种,唯独没有想过三郎会送她一匹马,养马可是很贵的……

罗纨之悄悄看了眼谢昀。

谢昀的眸光微敛,似是意外她的反应没有如他意料,故而难得沉默下来。

这份沉默牵出了罗纨之的愧疚。

只是这匹马的价值想也可知,卖十个她也够不上,她受之有愧。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她话还没说完,大白马已经吃完苹果,开始舔她的手心,罗纨之不由止住了话。

“马贵不贵重那是商人定的价格,郎君要的,那又不用掏钱!南星拉上苍怀问:“你说对不对?

苍怀难得帮腔“嗯了声,同时拎住南星的后颈,将叨叨不停的人带走,把地方留给郎君。

嗯,郎君头一回送女郎礼物,就遭遇如此挫折,他都不忍再看。

就说胭脂水粉、钗环簪坠哪一个不比马更容易讨女郎欢心?

等人都走远,谢昀才重新开口:“你不喜欢么?

大白马好像能听懂人话,在谢昀问罗纨之的时候,那双大眼睛居然也露出了忧郁的神色,好像遭到嫌弃是它的不对。

一人一马四只眼睛都看着她。

“呃。

罗纨之揉着指头,想拒绝但又怕太生硬,犹豫道:“可是我不会骑马……

谢昀轻声道:“这有何难,我教你就是。

罗纨之又迅速找出下一个借口:“但是马鞍太硬,撞得太疼,我受不住。那种痛还不是一时半会,是马跑起来的每时每刻!

罗纨之虽然羡慕苍怀等人能骑马,但又忍不住想,得有多硬屁股的人才能坚持待在马鞍上,遭受折磨。

仅有的一次骑马经历,此刻回想起来,就让她直摇脑袋。

“马鞍不硬无法更好地承托人的体重。

谢昀把两侧的脚蹬调整好,走到马的左侧对她道:“而且你会痛,是因为还没有找对节奏。他顿了下,又补充道:“不过,初学都是会有些痛,但是痛过后你就能感觉到畅快。

还有这样的事?

罗纨之半信半疑,但是脸上已有了松动。

是啊,学什么不苦,若是她能学会骑马,日后要是再遇到什么追兵也能跑得快点。

人在乱世,多个保命的技能就有多一分生存的机会。

“到我这边来。谢昀对她道。

罗纨之乖乖走到三郎身边,自己就把裙子袖子束好,免

得待会碍手碍脚。

“上去吧我就在后面。”谢昀替她拉住缰绳在身后护着她以免她掉下来。

罗纨之手拉住鞍环脚踩进马镫将自己腾空一抬。

多年练舞的她身体轻盈只要有落脚点很容易就能把自己整个身体翻上去就好像是片羽毛轻而易举。

谢昀看她翻身的利落劲忽的想起她那日“醉酒”也是这么长腿一抬就跨.坐上他的腰腹……

“是要夹紧么?”罗纨之骑在马上惶惶不安地低头问他。

耳边乍一听这句话谢昀感觉有点微妙不过他还是如常道:“嗯夹住它肚子两侧。”

罗纨之听令把腿夹紧但是她没有控制力度白马打了个响鼻不舒服地前后踢踏了下把她吓了一大跳。

“放松些别夹这么紧。”谢昀抓住她的脚踝扯开了些:“它也会痛的。”

“抱歉。”罗纨之红着脸摸了摸马脖子以示安抚。

谢昀挨个地方纠正好她的坐姿

谢昀牵着马带她往枯黄的草地里走让她习惯马走动时候的颠簸。

马鞍的前部靠近马的前肩即便是正常慢行两边耸动的肩骨肌肉也是让人无法平静地坐立。

罗纨之感觉自己的屁股反反复复被拱起落下牛皮鞍既硬又糙她的裙子还是纱制的不会待会就被磨穿吧?

“三郎……”

“怎么了?”

“难受……”

“这还没开始怎么难受了?”谢昀从下仰视她眸光含疑。

女郎委委屈屈地踩起马鞍把臀略略抬了起来“……磨得难受。”

谢昀的目光落在她翘起不敢轻易落下的臀上一触既离。

这女郎莽的时候什么陡壁大树都能爬看起来吃苦耐劳有的时候却也难得会露出几分娇气。

不过骑马是少不了要吃苦谢昀遂安慰道:“待会跑动起来就不磨了。”

一匹黑马从远处哒哒哒小跑过来嘴里还在咀嚼着草似乎在看他们的热闹。

罗纨之认出它就是谢昀常骑的那匹马。

三郎拽住它的缰绳翻上马鞍。

就这样边牵着罗纨之的马让两匹马同时小跑起来。

罗纨之欲哭无泪。

三郎骗人跑起来的确不磨了但是跑起来开始痛了!

最快学会骑马的途径就是跟随实练这也是他们小时候学马的方法。

所以

他没有因为罗纨之泪眼汪汪而放过她颇有些严师的派头还一直在纠正她的错误动作。

比如不该起的时候抬身不能夹腿的时候夹紧还有一受惊就扯马鬃毛的坏毛病……

“骑马是件很快活的事情你若是紧绷着马也能感受到放松些跟着它跑动的节奏慢慢来——”

罗纨之一边习惯马跑一边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问:“听、听南星说这马还是从北边运来的?”

“是这匹马选自茶喀天山它的父母都是血统优秀的种马。”

大白马好像听懂了在夸它十分得意用力一甩脑袋脖子上鬃毛抖动。

人讲究血统连马都讲究啊。

罗纨之低下眼睫把手指插.进它的鬃毛里那些又粗又硬的白色鬃毛像是刷毛扫过她的指腹有些说不上来的痒

她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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