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深院
上一世内务府来人时,萧绍约了狐朋狗友跑马,去迟了一步,戚晏给他哥挑走了。
萧绍是帝后的老来子,虽然也是中宫所出的嫡子,但他和嫡长的太子差了小十岁,除非太子暴毙,没有继位的可能。
不需要继位,皇帝也不拘着他,宠溺的很,纵容着小儿子在城里招猫逗狗,成了名副其实的浪荡纨绔。
萧绍那时不愿意卷入纷争,乐得当个逍遥王爷,为了让哥哥放心,越玩越花,由着各色屎盆子往身上扣。
此时正是倒春寒的时节,萧绍披上大氅:“福德海,你去和元裕、谢广鸿说一声,说爷我去□□,今儿不跑马了,下回再找他们。”
元裕、谢广鸿是他做皇子时的玩伴,都是京城排的上名号的纨绔。
福德海一愣,也不知道这位爷和内务府哪个有仇,只是躬身应了:“好嘞,咱家这就去通传。”
他绕过两重回廊,一脚踹开主殿大门,掌仪司的主事正领着一排清秀漂亮的孩子候在里头,听见动响,躬身行礼:“殿下。”
萧绍对老橘子皮似的主事不感兴趣,挥手免了他的礼,往正中的座椅上一座,眼神打量众人。
旋即,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一排太监都低着头,额头快碰着胸口了,个个拘谨又畏畏缩缩的模样,看不到脸,他特分不清谁是谁。
萧绍的胸中涌出一丝不悦。
前世他和戚晏往来时,戚晏已经是宫中的秉笔,东厂厂督,可谓权倾朝野,烈火烹油,即使对着萧绍这个王爷,也是不卑不亢,身姿清瘦挺拔,腰板笔直如竹柏,眉宇淡淡,藏着些许病态的厌倦,何曾有过这般姿态?
萧绍捏着茶盏的手微微用力,眉头也压了下去。
一想着戚晏曾在太子面前这样唯唯喏陪,萧绍就越发不爽。
他心情不好,语调就冷:“都抬头。”
一排太监更是抖如鹌鹑,他们听话抬头,眼睛却不敢看萧绍,只盯着面前地板。
萧绍挨个看过,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声调更冷:“戚晏呢?”
这十几二十个孩子,个个都漂亮,却没有一个是戚晏。
主事一愣:“戚晏?”
萧绍转着茶盏:“河东巡盐御史的儿子,安泰三十四年的探花郎,
我记得几月前他全家因贪腐下狱,男丁砍头,女丁入教坊司,留下他一个有功名的特赦去势入宫,难道不在这批里?
这事儿对旁人来说刚刚发生,可对萧绍来说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不过他天资过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是一直在藏拙,无人知晓罢了,现在盘算起来起旧事,也如数家珍。
主事陪笑道:“啊他……他才领了刑罚,还在养伤呢,那人性子倔,入宫时间又短,没教出来,怕冲撞了您,您还是看看这些孩子吧,都是年纪小的,听话又水灵。
萧绍越发不耐烦:“瞧不上,戚晏在哪儿?带路。
他从座椅上站起来,主事不敢忤逆这位殿下,只得上前带路:“您往这儿来,往这儿来。
老皇帝在世时,除了染指皇位,萧绍从来是张狂肆意,想做什么做什么的,或者说,他越张狂肆意,太子越放心。
萧绍也不等主事,他得知了地点,便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宵飞练飞驰过京城大街,这是匹大宛进贡的好马,通身白如新雪,可日行千里。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狂风拂面而来,两旁楼阁飞速后退,萧绍的心情好了一点儿。
——戚晏刚刚被罚了,想必如今很是凄惨,一想到这个,他终于有点畅快。
到了司礼监门口,立马有人上前,萧绍翻身下马,将马鞭插在腰上,得知戚晏被安置在司礼监角落的耳房。
戚晏是获罪入宫,地位卑下,连日来刑罚不断,住所也在最荒芜偏僻的地方,萧绍跟着太监七拐八绕,几乎绕过了一整个司礼监,才寻到地方。
这里住的都是没身份的下人,屋顶碧瓦琉璃,留足了皇室体面,可门窗都腐朽破败,窗户上糊的纸烂了大半、四处透风,木门被虫蚁蛀蚀,门环上全是乌青的铜锈。
萧绍走在最前面,实在不愿意用手去碰门环,便抬腿踹了一脚,那木门轰然倒地,溅起二两灰尘。
萧绍捂住鼻子扇了扇,才迈步进去。
他一眼看见了戚晏。
还是一张破破烂烂的床,一床老旧发黑的被褥,裹在被褥中的人只露出一节手腕,腕子上是纵横连绵的伤口。
宫里管教不听话的奴才向来不留余力,这该是戒尺抽出来的。
那双手微微动了动,
指尖握住被子戚晏似乎听见了门口的动响他艰难地探起身空茫的眸子微微转动落在了萧绍身上。
戚晏瞳孔微缩。
接着他忽然扬起笑容来并非开心而是万事皆放下解脱般的笑容那双失了血色的嘴唇嗫嚅看口型似乎在说:“陛下。”
但话没说出口戚晏的视线落在萧绍身上——他穿了件盘领窄袖的赤色袍色彩浓烈嚣张至极可两袖的火焰纹饰分明是皇子的穿着。
一瞬间戚晏敛下眉目他手上一松便半跌在床榻上竟然连支撑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
萧绍扬起眉头。
主事连忙道:“他神智不清醒一直发着烧前些日子还想上书给陛下说他父亲是冤枉的现在又在胡言乱语呢。”
萧绍意味不明的重复:“他想说戚琛是冤枉的?”
“是了可巡颜御史那案子早就盖棺定论他爹足足贪了三百万两太子殿下协同刑部东厂一起审的证据确凿这书信怎么又可能递的上去?”
萧绍:“也是。”
他微微抬眉忽然想到了个折磨戚晏的极好方法。
“他那封书信在哪里?呈上来给我看看。”
很快便有人将一封书信递了上来。
萧绍接过抖了抖铺开这玩意不是正儿八经的奏折文书以戚晏如今的身份也写不了奏折文书这信是用劣等墨在草纸上写就的足足有上千字。
萧绍:“字不错。”
戚晏的字一直很漂亮否则也做不了他皇兄的秉笔在奏折上批字。这信上的字筋骨仍在却渴笔枯墨字字泣血可见书写者的悲愤。
他将书信从头到位阅读一遍而后忽然道:“戚晏看我。”
等戚晏抬起头来
撕了一遍犹不过瘾萧绍将纸张重叠又撕了一遍如此反复数次便将信撕烂了变成无法复原的碎片而后他一扬手纸片便随风散去。
萧绍笑道:“简直一派胡言这种有辱圣听的东西还是早日撕了的好是也不是?”
那上头写不少贪污案的推测和证据该是戚晏的心血他就这么撕了戚晏定然会很难过。
于是萧绍好整以暇他抱着手臂静待戚晏的反应。
戚晏没有反应。
他生着病动作有些迟缓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看过来落在一地碎片上而后又安静地移开了像个没有情绪的死人。
戚晏垂首笑了笑:“您教训的是这种有辱陛下清听的东西还是撕干净了的好免的再牵连旁人。”
“……”
萧绍眯起眸子有种一拳打在空气上的不爽感而这时站在一旁的掌事终于能插上话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绕过萧绍掀开戚晏的被子去拽他的头发:“你这罪奴怎么如此不知礼数四殿下站在这里不知道行礼吗?”
萧绍抱臂看着他们动作莫名其妙的更加不爽了却没想明白这不爽的来源于是没说话任由掌事将戚晏压在地上按着他的脑袋磕了下去。
掌事陪笑道:“殿下这奴才没教好没个规矩的您还是先回去换个合心意的吧。”
萧绍却道:“不用我看他不错就他了。”
上辈子已经问鼎天下了萧绍没什么遗憾只有面前这个他还没折腾够如今重活一世
说着萧绍抽出腰上马鞭点了点戚晏的膝盖:“站起来和我走。”
戚晏在他拿出马鞭时呼吸一窒身体本能紧绷又很快无所谓似的放松下来合眼任由萧绍动作等那马鞭不轻不重碰了碰膝盖才重新睁开眼。
萧绍已经跨过门槛向外头走去。
戚晏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来他重伤未愈还发着烧两股颤颤几乎没法迈步速度比蜗牛也快不了多少可萧绍吩咐他“走”也没有其他人敢去扶他。
豆大的汗水从他额头滚落下来每一步都迈的困难等挪到了门槛处戚晏拭了拭额头露出一丝苦笑。
早春寒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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