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四十五分,谢浮推开病房的门,他迈着轻快愉悦的步伐走进去,他的爱人并没有如他所愿的在等他,埋怨他怎么到现在才来。

爱人还在病床上躺着,一副随时都会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样子。

谢浮每多看一眼就加深一点他渺小无能的认知,所以他才回去,把自己关在卧室。谢浮是个胆小鬼,是个懦夫。

人在生死轮回面前不堪一击。

谢浮拎着椅子到病床边坐下来,他握住爱人的手放在唇间:“我带着你爱的谢浮来看你了。”

“你的谢浮没有受伤,没有在不经过你同意的前提下找你前男友讨回你流的血,也没有到处乱咬人丢你的脸,他只是一天没进食,没有睡,吸了两包烟,看到了你的幻象,没有跟你的幻象走,怎么样,他表现得还不错吧。”

“哦,忘了,你在乎的右手烂了皮,问题不大,还能拿毛笔写字。”

“现在,”谢浮咬住爱人的指骨,牙齿磨上去,尝到腥甜,他疲惫到极点的面上浮出一抹笑,“你男人来接你了。”

病房静得让人不安,又吵得让人烦躁。

现实与虚幻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扭曲变形的空间,不断压缩。

谢浮的气息逐渐粗乱起来,他把额头磕在爱人手背上,犹如本该早已沉底的人在垂死挣扎:“老婆,我难受。”

额头下的那只手轻微动了动。

谢浮缓慢地抬起眼眸,他眼底有水光,眼帘上抬的瞬间,颇有几分委屈的味道。

陈子轻想要把手拿出来,做点什么。

谢浮松开他的手指,看他伸手往自己眼前够,于是便配合地凑近,让他擦掉那点容易骗到糖的液体。

陈子轻的声音哑哑的:“谢浮,你怎么到现在才叫我啊。”

谢浮愣了一瞬。

“你要是早点叫我,那我就能早点醒来了。”陈子轻叹了口气,“只有你叫我,我才能醒过来。”

谢浮揶揄:“原来我老婆是睡美人,需要国王的吻。”

陈子轻闻到了他身上的雪松沉香,不自觉地深深呼吸:“……是王子的吻吧。”

谢浮整个人的状态似乎没变化,实际已然褪去阴暗粘稠的霉物,做回干干净净的少年人。

“这里没有国王,也没有王子,只有一个怕被老婆抛弃的疯子。”他笑着思虑,“疯子的吻,要吗。”

陈子轻看着他,点点头:“要。”

谢浮从椅子

上起来,手撑在床沿靠近,偏头吻他的嘴。

正浪漫的时候,陈子轻很现实地抓住谢浮的衣服:“我躺了一天了,嘴巴里很苦,你别进来,就在外面亲亲。

谢浮挑眉:“你吐过。

陈子轻慌张地捂住嘴巴:“那就更不能让你进来了!

谢浮无所谓地想要继续和他接吻。

陈子轻脸色一变,不舒服地说:“我想吐。

谢浮立刻把他抱去卫生间,在他吐的时候拍他后背。

陈子轻在天旋地转中吐得稀里哗啦,谢浮情绪起伏过大,也呕吐了起来,他的胃里吐不出东西了就呕酸水。

两个人都吐。

进来的护士见到这场面,默默给他们冠上了患难夫夫的名称。

夜深了,灵魂和身体都要睡了。

陈子轻浑身软绵绵地躺着,谢浮侧身贴在他身边,脑袋埋在他脖子里,整个人披着一层虚弱憔悴的气息。

谢浮像是比他伤得重多了,有看得见的外伤,也有看不见的内伤。

陈子轻小心地把扣在他腰上的手拎起来,放在胸口,一节节地摸清晰而纤细的指骨,原本的白皙皮肉

肿渗血丝,看着都疼。

摸着摸着,陈子轻就把这只手拿到嘴边,浅浅地啄了两下。

正当陈子轻想把手放回他腰上的时候,耳朵边响起一声轻笑,他扭脸就被谢浮用另一只手拨开病服领口,有热气落在他的纹身上面,再是细细密密的湿痕。

谢浮满意地看着湿淋淋的纹身:“你亲你男人的手,怎么还这么偷偷摸摸。

他叼住爱人锁骨,笑得眼睛弯出深情又温柔的弧度:“你该光明正大的亲,这是你的。

陈子轻从善如流:“那我以后光明正大点。

谢浮还是笑,那一声一声的笑声从他的胸腔里震出来,带着紧挨着爱人的颀长身子都在颤。

陈子轻看出谢浮是真的高兴,就放松地和他躺在一起,那会儿把卧室的手机弄掉在地上,花了他整整两万积分。

没有任何难度的事情,收费那么贵,怎么感觉宿主的积分通货膨胀了呢。

“我受伤昏迷的这段时间,你怎么把自己的手弄成了这样子,还有你的气色好差,是不是都没怎么休息。陈子轻喊倦乏的少年,“谢浮,我以为我爱的,你都会保护好。

谢浮的睫毛完全盖住眼眸,泄不出一丝眼底的情绪,他抿唇,面孔呈现出了惘然的

鲜活与颓败,似是知道错了,想认错,却又不懂要怎么表述。

陈子轻体贴地说:“下次会保护好的吧。

谢浮清楚是爱人宽容,不和他计较,他的心脏一阵发涩:“嗯。

“那我这次就原谅你了。陈子轻安抚没有安全感的小朋友一样,摸了摸谢浮的头发,“我睡一下,就一下,等我睡醒我再和你……

音量渐渐轻弱,没了声音。

谢浮凝视爱人的睡颜,那晚无论是他听到痛喊的惊惶,跑下楼看到的血流不止,还是去医院的路上透过后视镜的一眼又一眼,或是目睹手术室的门在他面前关上,双手凝固的血……所有片段在他的记忆里都是模糊的,碎裂的,他不会把它们一块块地擦亮,拼凑起来。

他害怕。

个别事的运行轨迹中出现的变故不受他预料,他并不能掌控全局,从始至终都不能,他也只是命运这盘棋上的一颗小棋子,而非操盘者。

“谢浮错了。

少年的口鼻蹭上爱人脖颈,无比眷念地黏着他的皮肤温度和味道,手臂不断收拢,更紧的搂着他。

——犹如一个恶臭的野鬼搂着阳间一缕斜阳。

病房里若有似无地响起一声低哽,短促到近似错觉。

陈子轻接下来几天都嗜睡,一天醒来的次数少,大多时候都在睡觉,所以他稍微清醒点就赶紧把日常做了,做完了才能踏实的让自己陷进昏沉的境地。

“我儿媳怎么总是睡。

“十天以后这种症状会逐渐减轻。

“病人不能受刺激,以防加重颅内损伤。

……

“儿子,小顾暂时不能洗头,你别挨着他睡,你睡旁边这张新床,不然你又不舒服,你那洁癖……妈不说了,我走了,你陪着他吧。

……

陈子轻昏睡了好几个小时,他醒了一阵恍惚,谢浮把药送到他嘴边,他都不知道张嘴吃。

谢浮拿着药立在床边,等他恢复意识。

陈子轻的头又痛又晕,吃了药也没劲,他上方的撑扳上摆了台笔记本,放的是他最喜欢的一部喜剧电影。

谢浮见他看不进去电影就把笔记本收了,捧了本英文书籍读给他听。

陈子轻忽然有点耳鸣,听不清谢浮读的什么,过了几秒,耳鸣的感觉就消失了,他又要吐,谢浮放下书带他去卫生间。

这次没怎么吐出食物,干呕了几声,头重脚轻地回到了病

床上面。

谢浮忽然看向病房那扇门他在瞬息后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倒水喂他老婆:“喝一点。”

“不想喝。”陈子轻猜到是迟帘在外面他等着谢浮说“你前男友来了要他进来吗”。

这是谢浮的一贯试探风格。

意外的是谢浮没那么说他只是把水杯放在床边再次捧起书翻页白色中高领单衣外是敞开的深灰色针织毛衣衬得他有股子良好教养滋养出来的禁欲优雅气质。

病房的门底下被塞进来一封信白色封皮上面写着“检讨信”二个字右下角是年月日。

一门之隔迟帘在门外罚站他把手放进口袋拿出来又放进口袋这个小动作透露出他的焦躁。

信推进去了顾知之没有叫他进去。

迟帘自嘲一笑顾知之叫他进去他也不敢哪怕是待个一分钟。他什么东西配进去吗他不配。

门缝下面的阴影没了迟帘抬脚离开了门口。

“这里怎么会有封信。”

护士进来的时候看到了地上的信她没多看就捡起来放在了桌上做了例行检查便带上门出去。

陈子轻预想的是谢浮会拿起信念出信封上的字笑着跟他说“老婆

这次谢浮的反应又不在他意料中。

谢浮好得差不多了的双手交叉着垂落在腹部他静谧地坐着像一副精贵的画卷。

陈子轻的手指一颤谢浮在改变他没有悄无声息他露出了痕迹。

“谢浮你把信拿给我。”换陈子轻试探了。

谢浮照着他的话去做。

他打开信封摸出一张纸扑面而来的是墨汁香。

迟帘没用钢笔写他用的是毛笔这是陈子轻第一次见到他的毛笔字笔锋比较端正是好看的只是跟一手浑然天成的瘦金体比起来差太远。

信中有一些字被水迹晕成一团几处的纸张碰一下就会透烂。

陈子轻从头看到尾看完了让谢浮扔到垃圾篓里他想了想那是不太能给别人看的隐私没必要让写信的人难堪于是他改变主意说:“还是烧了吧。”

谢浮再次照做。

陈子轻闻着焚烧的气味:“我受伤的时候你是不是……”

谢浮扣上打火机的盖

帽:“是。”

“我坐在楼梯上看手机里的监控,他砸花瓶的时候我已经开始下楼了,我想的是你会受到惊吓,我没去想碎片会崩到你的头。”

谢浮自我反驳,内心有什么无处发泄,只能在五脏六腑胡乱刮刺,喉咙深处泛上来铁锈的味道:“怎么可能不伤到你,距离那么近,花瓶就在你身后的墙上炸开。”

打火机的盖帽被他机械地拨开,扣回去:“你叫的时候,我不愿意去想的可能就成了事实。”

“你老公不是东西,他为了满足私欲让你置身危险,他长记性了。”谢浮极慢地眨了下眼,“老婆,你老公真的长记性了。”

陈子轻挠挠手背,我只是想问你,你是不是哭了,既然你这都坦白了,那我就给你个梯子吧。

“你听了我跟迟帘的谈话,应该就知道我是真的放下了,”陈子轻看着谢浮有点红,也有点湿润的眼睛,“以后不要疑心了好不好。”

谢浮微笑:“好。”

陈子轻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他说:“别扣打火机了,声音我听着烦。”

“那老公不扣了。”谢浮把打火机收起来。

检讨信已经烧成了一小滩灰,静静地躺在垃圾篓里,很快就会冷却,再滚烫都有冷掉的时候。陈子轻问谢浮:“你带没带耳机啊?”

谢浮没带,他让佣人送了耳机来医院。

陈子轻搜出他再白茫之地听的寂寞烟火DJ版,和他一人一只耳机听歌。

谢浮听着老婆分享给他的歌曲,面部细微地抽了一下。

陈子轻期待地看着他:“喜欢吗?”

谢浮毫无心理障碍地笑着说:“喜欢。”

陈子轻怕晕吐就没跟着音乐的节奏摇头晃脑,他敲手指打节拍:“我也喜欢听,真的,这歌很有魔性,听二遍以后心情会非常好。”

谢浮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那我试试。”

试了二遍。

谢浮疑似魂不附体。

陈子轻拉他手指:“你的心情有没有变好?”

谢浮反手去握他指尖,包在掌心中慢慢摩挲:“当然有,你老公我现在的心情好死了。”

陈子轻激动于谢浮跟他同频:“那我们每天听,我要是忘了,你一定要提醒我,你聪明记忆力好,肯定不会忘的!”

谢浮:“……”

内心世界进账实录——

垃圾歌曲+1

老婆的爱+1

病房外传来敲门声

,伴随孟一堃的询问:“我方便进去吗?

“方便。谢浮道。

孟一堃拎着大果篮推门走了进来,他这两天过去,整个人看着沧桑老成了不少。

别的不想说,经此一役,他从此加倍致敬每一个教导学生的老师。

孟一堃放下果篮,很有分寸地关切了几句就走。一,他暂时没法平静对待和二个发小命运紧紧捆绑的顾知之,二,他有任务在身,不能多停留。

今儿有太阳,不灼热,有风,很冷冽。

迟帘戴着白色棒球帽蹲在医院楼下,黑色外套里面的红色卫衣抽绳被他咬在齿间,一下一下地磨着牙,他不敢进病房,又想看看顾知之。

孟一堃的作用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了,他不但进去了,还偷偷拍了照片带出来,发给迟帘。

照片上的人靠坐在病床上面,他穿的是蓝色条纹病服,头上还戴着网纱帽,脸颊少了一圈肉,几乎贴上了青涩的骨骼。

他的视线没对上镜头,眼角眉梢不含纠结抑郁,他是平和的,豁达的,安宁的。

一张平面照都这么吸引人,更何况是真人。

迟帘一眼不眨地看着。

“阿帘,这下放心了吧。孟一堃说。

“谢了。迟帘把照片存进相册,手机往外套的口袋里一揣,他起身跳下台阶,脚上红黑运动鞋的鞋带随意系着,往上是一截白袜,袜筒掩在黑色运动裤收起来的裤腿里。

是符合这个年纪的穿着,青春又帅气,学生时代很受欢迎的校草级别。

孟一堃冲他背影问:“回你家还是去你奶奶那边?

迟帘说:“回家。

“你家没人,你回去干嘛?孟一堃脑子抽了蹦出一句,“阿帘,你不会是要去找老季吧,你知道了?

孟一堃意识过来的时候,迟帘已经掉头冲到他跟前,一拳砸在他脸上。

剧痛在孟一堃脸上蔓开,妈的,他把在老季喜欢顾知之这件事上,自己是个知情者的事给暴露了。

阿帘怎么知道的?

这好像没什么疑点,他又不是智障,只要他冷静下来,随便回想一下顾知之受伤以后,老季的各种反应就能找出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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