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市场上说要来送情报的这人名叫李安,年近半百,无妻无儿,只有自己和一匹老马共同生活。

李安进了茶舍,大步迈至二楼雅间,还没等眼前的两人请他落座,便一把提起茶壶朝嘴里灌去。

喝完一壶茶,才啧声道:“渴死我了,给你们二位忙活了一早上,终于把那人找到了。”

说着又提起茶壶走到楼梯处,往楼下大喊店家添水,陆十一坐在一旁已是看愣了。

反应过来时,沈郁离早已将钱袋放到了桌上。

那人眼睛尖,看到桌上的钱袋却并没有露出什么贪婪的目光,只从鼻子里出气冷哼嗤笑,像是颇为不屑般走了回来在桌子另一边坐下。

“我先简单把情况给您二位说清楚咯,钱待会再说。”

届时,店小二又来送了壶煎好的茶,等旁人退去,李安才开口。

西市是京城内售卖大宗货物的正规市场,宫中各局有要用人的时候,总是来这里挑选奴役。

贩卖奴役的摊位也就那么几个,自然与常来的宫中各人都有交集,只是后宫六局里都有比买奴役更加正式的考核途径,唯有尚食局因活多且忙碌而少有人报考。

陈尚食自五年前开始便接手了尚食局宫女的采购事项,每年在三月及九月各来一次,有时只是看看并不买奴,而近些年来,就算买奴也只会选择散摊。

“所谓散摊,就是本职并非靠贩卖奴役为生的人,陈尚食为了减少推诿扯皮的麻烦,更多的是选择铁了心要卖女的可怜人。”

今年三月时,陈尚食和往年一样,在西市三街口买了一农户的女儿。

因那姑娘的眼神不太像以往被贩卖的女子一样带着祈求和哀绕,所以李安便记得久些。

似乎是怕沈郁离不相信,他又补充道:“况且,今年时候,陈尚食只买了这一个仔,我绝对不可能记错。”

“那农户在哪住?”沈郁离听着,渐渐认真起来。

哪想李安扬手拍桌大笑起来:“呵!大人,好笑的就是这个,他哪是什么农户!他就是一竖子!就住在平康坊旁。”

对方说完,陆十一发现,沈郁离的脸色却更难看了几分。

李安的话听来并不假,完事之后,他却也未伸手拿这钱袋,陆十一好心问起,对方只睥睨了一眼:“那钱袋,你直接替我交给怀远坊西边的兽医吧,就说是替我李安交的,让他好好地给我的马治病。”

琻朝若是和别的古代朝代设定一样,那按理来讲应该也是有牧养监的,想到这里,陆十一又追了一句:“您怎么不去牧养监看看,那里的兽医应该更可靠吧?”

对方愣了一下,很快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你与这位大人恐怕不是什么奴婢吧,算了,我也懒得问你们的身份。牧养监那种地方只会招待你们官家人,普通老百姓连踏门进去都难。我看里面哪有什么兽医,都是些吃人血的东西罢了。”

*

这自称农户的竖子据李安介绍他名叫卢河,原是黄河边某城的人,自黄河十年前发大水,便举家逃难搬到了京城。

来这里没几年,老婆孩子都因旧疾死了,自那之后他便觉得京城风水不好故意以行窃和乞讨为生,周围人对他的口碑皆很差,后家底彻底败光,便搬到了这平康坊边。

路走到一半,陆十一才知为何方才沈郁离的表情不太对劲。

平康坊刚转角,她就明了了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陆姑娘,今日真是抱歉,我无意想羞辱你。”沈郁离在坊前顿住脚步,神色有些难堪。

这平康坊不用瞧都能看出是个烟花柳巷,古代对两性权力分得极开,男子来这种地方寻欢作乐通常是与同性一起,若携带女子进入,多少有点贬低对方或是对外宣告该名女子地位低下的意思。

沈郁离给她道歉倒是出于情理,他能说这句话,恐怕言外之意就是让陆十一到此为止,之后的事情让他一个人去做。

但此刻两人到这儿是为了公务而非寻欢,况且她为了调查这件案子连自己的性命都搭了进去,怎能在这种地方让步?

于是沉思片刻,她才道:“沈掌事莫要担心,现下我们若分开,反而容易被人落下口舌。我戴了帷帽,并不会受到什么太大影响,况且今日是你邀请我来,我一人也回不到宫里。”

沈郁离似还在犹豫,她却不愿再浪费什么时间,不顾礼数轻推了对方一把,才终是踏入了坊间。

越过坊门开始,空气里四处都飘着胭脂花粉的刺鼻香味,方才嘈杂闹嚷的尘世好像与此地被坊门画作结界隔开。

分明不应该在这个季节盛开的花偏偏被人挂在玄柱上,闻来还有些并不相同的花香,细看才知,错了位的鲜花原是用上等的丝绸拧做的。

灯笼排排悬在两侧街楼上,琵琶弦音柔柔地奏出不同的乐章,歌女欢笑声,推杯换盏声混杂在耳畔,令人无酒自醉。

这还只是个白日下午。

与他们擦肩的女眷无不对沈郁离暗送秋波,陆十一从未想过烟花柳巷是这般浮华,她看直了眼,可对方却比她还性冷淡,只直直地往前走,像是早就对此场景司空见惯。

又绕过几个弯,才终于把方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景象抛掷脑后。

他们此时是绕到了某花楼的后巷,这后巷中有一条窄窄的民居,住在这里的人多是些工作人员。

往内走倒数第三间独屋就是卢河现在的居所。

还没走到门前,四下里就传来阵阵恶臭,这是一股陆十一很熟悉的臭味。

卢河在搬至平康坊后靠接杂活为生,而接的杂活便是帮花楼的老鸨收尸,每搬一趟能挣一两银子。

这个灰色的世界并非就像她所看到的那么光鲜亮丽,极乐极阳的光辉之下,也就掩藏着极阴极暗的污秽。

穿着高档精巧的华服女子笑容妩媚地给客人灌下价格高昂的米酒,可同一间房的隔扇背后,就有可能有一位身患梅毒病入膏肓等死的少女。

卢河与尸体接触久了,自然身上也就有了洗不掉的尸臭。

不管闻多少遍,都能让她感到可悲的臭味。

恐怕每日闻这种味道的人,自己不会察觉到有什么吧。

想到这里,陆十一他们已行至卢河家外,已经快要腐烂的木门此刻半开了个缝,似乎是在告诉他们,主人此刻正在外出,但不会太久才回来。

正当沈郁离想敲门时,旁侧便传来了杂物倒地的声音。

陆十一转过头去,只见一头发邋遢衣着不整看起来昨夜里喝了酒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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