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四,酉时,距离九族爱好者的侍从到达珑水城还有二十个时辰。

黄昏时分,云容章结束了葬仪,将江冷音的父母送进灵柩,入土为安。江冷音感谢万分,跪在父母灵前祭拜哭泣。

白濯羽故意抱了江冷音一下。抱住的那一瞬间,她闭上眼睛细细思索,隐约闻到江冷音身上有一阵若有似无的药香。在那药香之间,又掺杂着一点她从前闻过的味道,墨绿色,微苦,空旷高远。

而且那药是外伤药。她细细打量了江冷音一番,发现她身上并没有伤。而且她也不是会制药的人——说明这药是给别人带的。

白濯羽的心中升起一丝怀疑,而后暗暗有了些许猜测。

云容章站在一旁,将白濯羽拉到身边,往她的手中递了一个纸船。

“奈河船,一人一只好不好?”云容章轻声问道,“江氏一家是名门之后,忠贞为国,却落得流放边疆的下场。死后曝尸荒野,实在是令人惋惜。此番收殓下葬,你我也算是共同做了一件善事。”

白濯羽接过那纸船,神色若有所思,但还是随口应道:“多谢。”

不知为何,云容章此时神色非常古怪,神情犹豫,眼神中包含着些许不满。但白濯羽没有多想。

确定了江冷音听不见,她低声问云容章道:“云师兄,我问你一个问题。”

“少主请说。”云容章道。

“江冷音的父母的死因究竟是什么?”白濯羽万分怀疑道。

她基本可以确定,江冷音所说的话都是实话,可是放在一起,却又疑点百出。

“饥饿而死。”云容章道。

这更加可疑。按理来说太守根本不可能故意将他们而死,而且以江冷音的身份,也不应该沦落到没饭可吃饿死父母的程度。

更何况,江冷音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父母饿死,而见死不救。

白濯羽的脑海中隐约有了猜测——

绝食自尽。

和其他自尽方法相比,绝食自尽更加痛苦,持续很多天,欲死而不得,如钝刀割肉。

也正因如此,这种自尽方法往往被赋予更壮烈的含义:对某种事情的强烈反抗,以死明志。

这件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白濯羽正沉思着,却发现云容章面色很不对,不安地踌躇着,似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她很少在云容章的脸上看见这种表情。

“云师兄,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白濯羽毫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问道,“你对我有意见?”

“是。”云容章也毫不犹豫道。

“说吧。能面刺盟主之过者,受上赏。”白濯羽笑道,“你不会是嫌我什么也没干,舍不得把纸船给我吧。”

“不是。我认为江冷音并不简单,到你身边另有目的。此人有些危险,你离他远一些。”云容章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

“云师兄,恭喜你,发现了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白濯羽郑重道,轻拍了云容章的肩膀。

她还不知道江冷音对她另有所图?

江冷音此时父母双亡,是个孤女,而且是个没有合法身份的孤女。她之前参与过太守的肮脏事,而如今太守已死,颜家要倒,若有人清算,她怕也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在新太守上任之前,寻找下一个有能力保护她的主上。

而白濯羽是江湖门派的遗孤,是未来的武林盟主,还是远离朝堂纷争的江湖人,她自然心生投靠之意。而且她大概能猜到一二,江冷音应该不止找了一个她一个靠山。

有关她身上的药味,白濯羽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庄静融的时候,在房顶上与之缠斗时,她隐约发现庄静融脚踝上有伤。再加上,庄静融除掉了害死江爷爷的卖国大司马,对江冷音算是有恩。

若她所猜不错,那药兴许是送给庄静融的。二人可能已经联系上,而江冷音将庄静融视作另一个可投靠的靠山。

若是能想办法跟踪江冷音,然后顺藤摸瓜,岂不是很容易便能找到庄静融的下落?

这么想着,白濯羽心中隐约有了计划。

“云师兄,我问你,你有没有……香囊一类的东西?”白濯羽用柔和的语气道,用带着恳求的目光看向云容章。

本来只是个小小的问句,可云容章却突然脸色一变,脸颊倏然泛红,局促地咬了咬嘴唇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那就是有喽?”白濯羽笑着,用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他,“送给我好不好?”

“有是有,可是……我昨天向人问了问,生者的习俗……他们说,对生者而言,男女间互赠香囊是……”云容章欲言又止,脸上的绯红愈渐蔓延,蔓延到了耳根,低了低头,“我还没准备好。”

白濯羽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云容章的言外之意,还当是云容章吝啬不愿意给,于是凑过脸去,笑道:“难道香囊是师兄的宝贝?”

“嗯。”云容章点了点头,微微别过脸去。

白濯羽只当是厉害法宝一类的器物,没有多心。

她试探地问了一句:“不会是你师门留下来的东西吧?”

如果是他已故师弟妹的遗物,那她是万万不敢动的。

“不是。”云容章道。

“那是哪个已死之人留下的念想?”白濯羽道。

“也不是。”云容章道。

那白濯羽就放心了。她相信在云容章心中,只有死人对他比较宝贵。若是活人的东西,他定然是不在乎的。白濯羽想象不到,会有活人能让云容章在意。

“那送给我吧,求求你啦,好师兄——”白濯羽用甜甜的语气道,眨了眨眼睛。

从前她习武的时候想偷懒,都是用这种语气求盟主。盟主非常心软,对这种程度的撒娇完全没有抵抗力。

云容章听见“好师兄”一句,微怔了一下。他别过眼去咬了咬牙,嘴唇都快要咬出了血。

“那我多求你几句?好师兄好师兄好师兄。”白濯羽又恳求道。

她人畜无害的脸上写满了单纯,但阴险狡诈的心里已经暗暗盘算能不能连偷带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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