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旱地荒年(完)
第2天,陈惠红一如既往地去内城吃饭。
秦淮算是看出来了,陈惠红虽然和惠娘住在一起,但两个人只是单纯的室友。陈惠红每天去内城吃一顿好的,再揣点零嘴回来其馀时间吃零嘴,外面有热闹就出门看热闹,没热闹就在家里嗑瓜子。
惠娘和她比要忙碌得多。
早上出门买菜买粮,回来后清理陈惠红嗑的瓜子壳,打扫卫生。如果外面太阳正好,还要搭架子把棉被放外面晒晒。
陈惠红出去闲逛的时候,惠娘在外做工,陈惠红闲逛回来时惠娘通常在厨房里蒸白薯。
晚上外面冷,惠娘和陈惠红一起窝在家里。家里没有火盆,惠娘就蜷在被子里和陈惠红聊天,陈惠红则继续坐在桌边嗑瓜子,玩玩小玩具。
按照和卢掌柜的约定,陈惠红第2天没有去泰丰楼吃饭,而是去了永和居。永和居的夥计热情招待了她,陈惠红在晚边上揣着大包小包回到家里。
惠娘正在厨房里蒸窝头。
「姐姐,你回来啦。」惠娘笑着迎出来,兴奋地报喜,「今天粮店的玉米面特别便宜,我买整整一袋!还买了一小袋白面,姐姐我蒸了窝头,你要不要吃一个?」
陈惠红进厨房看了一眼卖相不太好的窝头,也不挑,点头,问:「现在粮价不是一天一个价吗?为什麽今天的玉米面特别便宜?」
「粮店的夥计说是因为这批玉米面受了潮,有点发霉。」惠娘喜滋滋地道,「不碍事的,霉的面我已经挑出来扔掉了,还剩大半袋呢。」
陈惠红下意识皱眉:「下次别去这家粮店买粮,这种粮都卖,丧良心。」
「姐姐,这家店的粮已经很好了。之前在家里的时候,缺粮了去地主老爷那买混合粮,一斤玉米面三两沙,二两老鼠屎,筛下来能有半斤玉米面就不错了。这家的玉米面一点沙都没掺,还便宜卖呢!」
「好多人都去买,还好我今天早上去的早,不然就买不到了。」
陈惠红不说话了,递给惠娘一粒蜜饯。
惠娘喜滋滋地接过含在嘴里,舍不得咽下:「谢谢姐姐。」
陈惠红站在厨房里等窝头蒸好。
惠娘很少蒸窝头,不懂得控制时间和火候,时不时就要掀开木盖看一看。秦淮在边上看着,觉得惠娘的手艺真的非常堪忧。
窝头本身就不说了,大量原生态的玉米面掺少量白面,粗粮中的粗粮,光滑平整是不可能的。
惠娘揉面的手艺估摸着也不咋地,排气做得很差。
最关键的是,灶里的火小了。
不知道是为了省柴还是单纯的放少了,秦淮觉得按照这个蒸法,窝头最后蒸出来大概率是夹生的。
果不其然,十多分钟后,灶里的柴火已经熄灭了,但锅里的窝头还没有完全蒸好。
惠娘用手拨弄着窝头,不是很确定,问:「姐姐,这个窝头,蒸好了吗?」
「不知道。」陈惠红诚实地道,「我只会吃,不会做饭。」
「可是家里没有柴了呀。」惠娘不好意思地道,「今天早上抢玉米面耽误了时间,我回来的时候卖柴人已经走了,想买也得等明天早上再买了。」
「凑合吃吧。」陈惠红道,想了想,从兜里摸索出一片树皮,「或者你吃这个?」
惠娘犹豫了一下:「我娘说了,窝头没熟也能吃。」
两人就吃上了夹生的窝头。
惠娘一共蒸了4个窝头,每个都有拳头大小,惠娘吃三个陈惠红吃一个。
厨房太冷,两人把窝头带回屋里吃。
陈惠红从厨房走到屋里几步路的路程中,出于好奇没忍住提前啃了一口,难吃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吐槽:「怪味。」
然后往嘴里塞了一颗蜜饯,又把剩下的小半包蜜饯都塞给惠娘,言下之意就是这窝头实在是太难吃了,你还是拌蜜饯吃吧。
惠娘没有拒绝,开心地接过,吃一口蜜饯紧接着啃一大口窝头,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的支吾:「甜的。」
「你也就会这个评价。」陈惠红坐在桌上无奈啃窝头,看着惠娘爬上床,裹好被子,就露出一个脑袋和两只小手。
惠娘幸福地吃着蜜饯配窝头。
吃着吃着,惠娘突然冒出来一句:「姐姐,你对我真好,比我爹娘对我好多了。」
「那是因为你爹娘对你也不咋地,都半年多了,也没见他们来北平。」陈惠红淡淡地道。
这一句话直接把惠娘说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惠娘才小声地问:「姐姐,如果我说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爹娘会不会来北平,我当时就是怕你把我扔下才骗你说要来北平和我爹娘会合,我也一点都不想找他们,你会不会生气?」
陈惠红看了她一眼:「他们叫我疯小姐,我默认是因为这样可以少很多麻烦,还可以免费吃喝,我又不是真的傻。」
「那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孝?」惠娘又问。
「孝是相对的,慈对孝,父母不慈,也没有资格指责儿女不孝。」陈惠红道,「你爹娘都要把你卖给人牙子了,你不想找他们不是很正常吗?」
惠娘立刻又开心起来:「还好当时人牙子嫌我难
看没要我,不然我就遇不到姐姐了。」
「姐姐,你爹娘对你好吗?」
陈惠红有点没搞明白今天晚上怎麽突然变成谈心大会了,但还是认真想了想,答:「不记得了。」
「应该还行吧,我们那边…都不怎麽管,也不需要管,顺其自然吧。」
惠娘没听懂。
陈惠红又啃了一口窝头,皱眉,想看一看窗外,但窗户是纸糊的根本看不清。
「明天就是小年了。」陈惠红看着惠娘,「你的及笄。」
「及笄是什麽?」惠娘问。
「就是15岁生辰,女孩子15岁生辰的时候,家里的长辈会用簪子把她的头发挽起来,好像还要宴请宾客换衣服什麽的,我也是听说书先生说的,应该就是庆祝生辰吧。」陈惠红也不是很确定。
「真好。」惠娘满脸羡慕。
看着惠娘的表情,陈惠红有些诧异:「你们没有?」
惠娘摇头:「我姐姐还没有满15就被卖给人牙子了,我们村的姑娘基本上也都在13丶14的时候嫁人,我本来13岁的时候也要许人家的。但那个时候已经旱了,大家都没钱娶媳妇,给的钱都太少还不如卖给人牙子。」
「我娘本来都已经在托媒人给我说媒了,我爹不让,说再养一年大姑娘好卖钱,结果就没卖出去。」
惠娘啃着窝头,有些惆怅:「为此我爹娘还吵过好几架,我爹骂我娘说我取名字取错了,取名的时候只想到了贤惠,没想到漂亮,光贤惠有什麽用。」
陈惠红道:「贤惠是没什麽用。」
「终温且惠,淑慎其身。温和而又恭顺,谨慎而又善良,这麽美好的字单用贤惠来概括真是糟蹋了。」
「可是惠字很好听呀。」惠娘说,「我们村好多女孩都羡慕我的名字,觉得惠比丫丶娣丶草丶花好听多了。」
「是很好听。」陈惠红表示肯定,「如果你不喜欢贤惠,但是喜欢惠这个读音,聪慧的慧也很好。」
「秀外慧中,外貌秀美,内心聪明,你应该会更喜欢这个慧。」
惠娘的眼睛都亮了:「姐姐,你好有文化!」
陈惠红淡定地道:「都是说书先生说的,他们有文化。」
短暂的夜间闲聊结束后,惠娘吃完窝头,安静躺下睡觉,陈惠红继续摸黑嗑瓜子。
这年头灯贵,无论是蜡烛还是煤油灯都不是惠娘的工钱可以负担得起的。陈惠红从酒楼吃完饭一般都是顺瓜子,从来不顺蜡烛。
晚上天一黑屋子里就黑漆漆的,不如早早睡觉。
但是今晚,注定不会太太平。
因为惠娘好像吃坏肚子了。
陈惠红嗑完瓜子,吃完花生,嚼完乾果,最后喝两口水溜缝,刚要起身进屋去床上躺着,惠娘就挣扎着爬起来披着棉袄去外面上厕所。
半个小时不到,又披着棉袄去外面上厕所。
一晚上跑了四五趟才消停下来,躺在床上没动。
等最后一次惠娘上完厕所回来躺下,陈惠红坐起来问:「你吃坏肚子了?」
「好像是。」惠娘有些虚弱地道,「可能是因为窝头没有蒸熟。」
「是因为你买了便宜的发霉的玉米面。」陈惠红纠正,「要不要我去请大夫?」
惠娘拉住陈惠红的手,摇头:「太贵了,钱还要留着过年去二荤铺买肉呢。」
「我可以去泰丰楼顺。」陈惠红道。
「那也不能现在去请,大夫晚上出诊要加钱的,明天早上我自己去药铺就行,药铺坐堂的大夫便宜。」惠娘坚持道。
陈惠红坐着沉默了一会儿,躺下:「行吧,你自己决定就好。」
然后陈惠红就闭上眼,睡去。
惠娘也昏昏沉沉得闭上眼,睡去。
只剩下秦淮站在床边,面色有些凝重地盯着床上的惠娘。
天这麽黑,秦淮什麽都看不见,但是他能听到惠娘的呼吸音。
她的呼吸很急促。
急促中带着一丝微弱。
秦淮长呼一口气,只希望他的经验是错的。
落落在惠娘这个年纪的时候,经常意识不到自己发烧了。经常低烧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高烧烧到38度还是生龙活虎的,小脸通红到家里人看出来才急匆匆地把孩子往医院抱。
当然,有的时候也会反得很明显。
比如说食物中毒的时候。
秦落有一次在外面偷吃小摊上的东西吃坏了肚子食物中毒,上吐下泻发热,人一下就焉了。
在现代,孩子食物中毒送去医院,催吐挂水开点药就能好,可是这个时候……
秦淮沉默地站在房间里,等待天亮的到来。
第2天天刚蒙蒙亮,陈惠红就醒了。
陈惠红起身,发现惠娘还躺在床上,整个人埋在被子里,便出声唤她。
「惠娘。」
「惠娘?」
陈惠红掀开被子,发现惠娘脸蛋通红,怎麽叫都没有反应。
没有任何犹豫,陈惠红用被子裹着惠娘,横着抱起,直直往外跑去,连棉衣都忘了穿。
这个时间点已经有人起了,见陈惠红穿着单衣抱着被子在街上跑,连忙拉家里人出
来看:「疯小姐发疯了耶!」
陈惠红直奔药铺,药铺开门早,夥计正在打扫,郎中则在捡药。见陈惠红抱着一床被子直愣愣的跑进来,夥计下意识伸手想拦,拦到一半就把手缩回来了。
「疯小姐,这大冷的天你怎麽不穿棉衣呀?抱着被子跑什麽?」夥计上前想把陈惠红劝出去,发现被子里裹着个人愣住了,「你应该不会是捡了个路倒想让我们治吧?这可治不了。」
「她吃坏肚子了。」陈惠红把棉被小心放下。
夥计这才看清:「这不是惠娘吗?王大夫,您快来看看。」
说完,夥计就去把门关上,免得冷风吹进来。
头发已经花白的王大夫连忙过来号脉,在陈惠红的凝视下,王大夫不紧不慢地问:「疯小姐,你们家丫鬟昨天吃了什麽?」
怕陈惠红不理解,王大夫还做了个吃饭的动作。
「发霉的玉米面,没蒸熟。」陈惠红道。
王大夫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扭头问夥计:「昨天惠娘是不是去西边那家粮铺买玉米面了?」
夥计还在想,陈惠红直接道:「是,惠娘说玉米面受潮发霉,卖得便宜,她把发霉的部分都挑出来扔了。」
王大夫甚至没有时间思考疯小姐为什麽能这麽思维敏捷的一问一答,叹着气喃喃道:「简直是丧良心,这种吃死人的东西拿出来到处卖。」
夥计像是想起来什麽:「王大夫,李二他们一家昨天是不是就是吃玉米面吃死了?」
「我听他们说李二老娘心疼粮食,发霉的面没挑了扔掉,和其它面混在一起煮了糊糊。一家人除了李二媳妇吃的少,只吃了一口没事,其他人全没了,昨天晚上没的。」
「而且好像不止李二一家出了事,西边出事的更多,粮店老板连夜跑了。」
「你这是什麽意思?那个玉米面吃了会死人?」陈惠红问夥计。
夥计支支吾吾地不敢说。
王大夫号了一会儿脉,顿了顿,道:「疯小姐,我相信你能听懂我就直说了。」
「我先给您开一剂方子,让夥计熬了在这里给惠娘喂下催吐。再开一剂退热的方子,但是能不能活我不敢保证,小老儿我医术有限,这种急症我也只有三分把握。」
「你开,钱我回去找了给你。」陈惠红道。
大夫指挥夥计去抓药,夥计抓完药后就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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