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纨之理所应当换了蜡烛,抬头却见谢昀盯着自己,犹豫道:“三郎不是不喜欢这个吗?”

她举着长蜡烛。

谢昀垂眸打量自己手上这个短胖且精致的纹龙烛,再掀起眼皮,悠悠问她:“何以见得我不喜欢了?”

她难道是看错了?

“三郎还是更喜欢长的?”

“你不喜欢长的?”谢昀摇了摇手里的短蜡烛,“蜡烛短就不及长蜡烛烧得持久,这道理不是显而易见吗?”

原来三郎也看重实用,而非欣赏花哨啊!

这倒是与罗纨之想法一致。

短蜡烛固然精美,但的确烧不了多久,长蜡烛更实用!

“那换过来吧!”罗纨之要与他换,谢昀却收起手,只用空着的那手来接。

“我帮了忙,两只蜡烛都不舍得?”

午后。

谢九郎来寻谢昀,在他的书案上看见一高一矮两只蜡烛,便笑道:“这都是罗娘子送的吧?我一看就知道!”

谢昀“嗯”了声。

“罗娘子竟送给兄长两个。”九郎叹道:“她只给了我一个,真是厚此薄彼呀!”

他倒不是真的嫉妒,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谢昀理所应当道:“这是自然。”

“?”

谢九郎稀罕地瞧了眼自家兄长的嘴角,他这是在笑吗?

他奇怪问:“兄长在笑什么?”

谢昀把唇角一压,很随意地亮出手里的邀帖道:“没什么,只是钩上了条大鱼罢了。”

谢九郎将信将疑低头一看,那金灿灿的纸上写了三个字——千金楼。

/

因为收到严舟的请帖,隔日谢昀就带上罗纨之同去赴约。

先前他说过,能帮罗纨之得到更多,并不是假话,他甚至还打算把名下的一部分产业交给罗纨之代为打理。

谢家的每位郎君、女郎自成年后都会分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产业,有来自宗族的、也有来自父母的。

一般这些田地商铺都应该由郎君的大娘子管,但谢三郎还未成婚,所以暂时由他的心腹管事负责打理。

交给罗纨之处置,也是谢三郎自己的安排,不会引来非议。

千金楼。

七月出荔枝,最新鲜的果子盛在白瓷宽肚盆里,堆成小山状,每一颗上面还沾有水珠,鲜艳欲滴。

罗纨之与严舟见礼后坐下,目光不由落在上头。

她还从未见过荔枝果,只在书上看过描写。

有说

它壳如刺

严舟眼睛贼精看出她的喜欢连忙招呼:“来来来三郎罗娘子都尝尝看!这是产自岭南的荔枝刚是从海路上运来要我说这建康城里再没有比我这儿更新鲜的荔枝了!”

严舟五十来岁还穿得十分亮眼宝蓝底金铜纹宽袖袍头戴宝玉笼冠手里还摇着一把夸张的金扇子相当符合罗纨之心里一掷千金的大商贾形象。

罗纨之看向谢昀。

她知道严舟肯请她来多半是看在谢三郎的面子上。

谢昀拿起一粒荔枝剥开口里道:“荔枝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四五日色香味尽去运来还能保持如此上好状态严大家费了不少心吧?”①

严舟哈哈大笑摇着金光灿烂的折扇道:“不错不错还是三郎识货我这些荔枝可不是用传统的法子保存的像什么冰镇啊、竹筒啊都是只管一时到手的荔枝还是少了新鲜度这些荔枝是直接挖了带着绿果的树装上船沿外海从长江转运这一路啊成熟度刚刚好!”

罗纨之张口结舌。

一整棵树?

这些有钱人贪一口享受不知道要花多少人力物力啊!

谢昀把剥开的荔枝自然而然转递给身旁罗纨之继续跟严舟笑道:“先前和严大家有过一点小误会都怪我事先没有打招呼。”

“三郎哪里话。”严舟好脾气地道:“是我鼠目寸光不识得这位女郎尊贵。”

不止是他还有很多人都对这位有美名却又寒微的女郎起过各种心思但是如今谢三郎出现在这里无疑是在传递一个信号这是他们动不了的人。

敲山震虎呐!

虽然当了出头鸟但严舟另有盘算故而没有发怒反而好声好气地把人请来要化干戈为玉帛。

罗纨之接下荔枝弯眼笑道:“严大家言过了是小女微不足道多谢严大家高抬贵手。”

会说话又诚恳的女郎就是让人舒坦。

严舟笑呵呵的浑然忘记曾经收过一封让他跳脚的信跟罗纨之又客套了几句才转头专心跟谢三郎交谈。

罗纨之低头看刚刚接过来的荔枝红色的裂壳包裹着晶莹的果肉独特的香味源源不断传来汁液顺着缝隙流出很快就淌到她手指上有点黏糊糊的她抬起手指把荔枝放到嘴巴咬了口甜香的汁水就在齿间迸发。

好吃!

谢昀和严舟转而谈起最近的船运。

须知

建康紧邻长江,船运业发达,多少商人靠着这条水系赚得盆满钵满。

罗纨之边听边小口吃着荔枝。

越吃越觉得这东西贵有贵的道理,实在是她吃过最好吃的水果了,只可惜她面前有那么多,却无法带给月娘和映柳。

谢昀分神看了眼罗纨之,小女郎两眼晶亮盯着面前的荔枝,眼底还有点遗憾。

她吃完一颗荔枝就擦了擦手坐直了身,专心听他们讲话。

罗纨之刚接触做生意,还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谢三郎带她来的意图,无非是想要她向严舟学习,她自是十分愿意。

“……说到船运,我可不说大话,整个建康甚至七个州、两都督区的商户超过七成都在走我这条线!谢三郎若有需要,我可以给你打个八折!”严舟让利让得痛快,也是有心和谢三郎结交的。

“严大家爽快人,我确实有意图将部分名下产业交给罗娘子打理,但她年轻还有诸多不足,不知道严大家有没有空指点一二。”

严舟坐直身子,惊讶道:“谢三郎是要我教罗娘子?”

谢昀笑道:“你知道有些小娘子就不愿安分待着,非要玩些名堂,就譬如你这千金楼,不一样是交给雪娘子打理。”

严舟立刻大笑起来,扇子拍着自个的膝盖伴奏,“好啊好啊,你谢三郎原来也是我辈中人啊!”

他看了眼罗纨之,心想这个女郎真是生得娇丽,不愧是月珠的女儿,也难怪谢三郎对她如此宠爱。

这么一番话下来,严舟看谢三郎的眼神都变得亲近不少。

原本以为谢三郎是什么高不可攀的神仙,如今看来也是俗人一个,美色当头,便什么也不顾了。

他扭头和蔼问:“不知道罗娘子打理的是什么产业?”

“牛皮和料草。”罗纨之答道。

严舟大吃一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郎为何打理这些?”

罗纨之看了眼谢昀,“三郎说,这两种生意做的人少,竞争小。”

严舟了然,一点头道:“的确。”

牛皮料草大多属于百姓用不上的东西,而且属于朝廷设置的禁运品,只是现在世家大族把控下,谁管朝廷的命令?

严舟用扇子搭着膝盖有一下没一下轻敲,“只是三郎的原料是从何来,若还是大凉山……那可是北胡王赫拔都的地盘啊。”

提到赫拔都,严舟都要皱眉头。

那是个相当难缠的北胡人,年轻又有闯劲,他刚接手了年迈老王的权柄,已经开始大刀阔斧地收编其他分裂的部族

,被北胡人视为英雄——赫拔都。

时隔多年又从旁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谢昀眸光微敛。

“严大家的生意已遍布大江南北,我相信一定有办法。”

严舟的确有办法。

他早在背地里与北胡有诸多生意往来。

而这些事在谢三郎眼中,都不是秘密,他温和的笑眼让严舟在酷暑天不寒而栗。

不过,应是他多虑了。

若不是为讨女郎欢喜,谢昀这等自视甚高的郎君怎会肯与他这“庸俗好财”的商贾见面。

有那么多人想和他结交,他也不是谁的面子都给啊!

严舟看了眼罗纨之,终是感慨君子亦难逃美人关。

虽喜爱荔枝,但罗纨之没敢多动,可谢昀却没有那个顾及,手指灵巧地掐开好几颗荔枝,自己又不吃,全滚进她肚子里去了。

三人坐谈了一会,雪娘子来把罗纨之请走。

谢昀以为是蜡烛生意的事就没有阻拦。

“大侄女啊,好些天没有来了,小芙蕖还在向我打听呢!”雪娘子怕罗纨之还在生之前的气,好声好气哄着她。

月珠的脾气她知道,清高又自傲,坏得很。

“这几日不得空,您也见到了,郎君看得严。”罗纨之能用上谢昀的地方不用白不用,很多事情抬出谢三郎比她说破嘴皮子还管用。

雪娘子马上表示了解,越发小心陪着她。

练舞室里有十二位穿两件式灯笼袖胡裙、戴面纱的舞姬,此刻已经热完身,拿起了各自乐器,在点位上站好。

其中一位眉心生了一粒红痣的娇艳女郎恰时听见门口动静回眸,眸光滟滟,喊道:“罗娘子来了。”

这娘子便是雪娘子心头好,小芙蕖。

雪娘子倾注了许多心血在她身上,培养她琴棋书画,请专人教导,就等着她大放异彩,为楼争金,可罗纨之却无意中得知了这女郎的心思。

她相中了一位世家郎君,这次的中秋舞也是为他排的。

她宁可做妾,也不想留在千金楼。

罗纨之本能地同情陷入泥淖的女郎,所以答应为她保守秘密。

小芙蕖便对她越发亲近,甚至还主动告诉她,她有姓氏,姓程,希望以后可以有人叫她程娘子,而不是小芙蕖。

罗纨之上前和她们又商量了一下舞阵的变幻,如何配合蜡烛的光效,让整场舞更惊人美艳。

这都要靠一次次排练、一次次精进修改,直到完美。

罗纨之没有跳群舞的经验

,但却有着丰富舞阵的脑子,那都是月娘病中无事,在沙盘里给她演示出来的。

就好像将军领兵打仗,操练阵法,有些舞曲亦是阵法所化。

小芙蕖是领舞,所以有时候罗纨之也会暂替她的位置跳一段,好让她观察全局有无不妥之处。

罗纨之虽然没有换相应的舞装,可是她的动作也相当到位,手臂即便藏在袖子里,也能叫人看出她舒展弧度,旋转跳跃间脚步轻盈又稳健,仿佛身轻如燕。

雪娘子道:“这女郎还真是有一具得天独厚的身体,真可惜啊。”

每遇到一好苗子都想薅到手,这就是当妈妈的心。

小芙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问道:“听闻雪妈妈当年也是不甘不愿进珍蚌馆的,怎么现在也起了同样的心思?”

像她们这样的女郎,或被抓或被骗,或是家中贫寒走投无路,卖女儿求富贵的,大多都不是那么心甘情愿沦为伶人。

雪娘子轻轻拧了把她的脸蛋,笑眯眯道:“你呀,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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