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被人在截杀后随意丢弃在一旁的头颅,随同高侃此刻面对的危局,都被以十万火急的速度送到了并州都督府。

报信之人在终于结束了策马颠簸后,脸上依然写满了疲惫与忧愁。

一想到郭待封身死,也就意味着高将军又少了一路援兵,他便只觉心中的焦虑无以复加。

只能以尽量简短的语言,朝着面前之人交代完毕了当下的情况。

“高将军和阿史那将军还说……单于都护府的突厥人大有可能也一起反了,我等不敢在沿途多加停留,直接报信于此。”

收到消息的狄仁杰和娄师德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

糟了,天后和安定公主的猜测真的没出错。

太子李贤确实不是上战场的料,甚至会在此次出征之中惹下大麻烦。

但恐怕,就算是先对此报以警惕心态的人也最多就是觉得,太子统筹无度,八成会先吃个败仗,在有高侃等人同行的情况下,尽快将指挥权给移交出去,也就无妨了。再有后方背靠的援兵,总有挽回的机会。

何曾有人想到,先一步出事的居然会是太子,还是直接落到了敌军的手里!

时局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的。

太子被俘,高侃受困,郭待封被杀,仆固乙突立场未知,东.突厥大有可能谋逆叛唐,而手握大唐太子的铁勒多滥葛部则正在对着大唐边境虎视眈眈,只要能拔除掉高侃这个钉子,便能顺理成章地南下劫掠。

简直像是一连串的惊雷炸进了鱼塘之中。

对于这些更习惯于生活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来说,南下的劫掠并不求占地,只要能凭借着手中的优势,掠夺到足够的人口和财富也就够了。

而现在单于都护府空虚,突厥人立场未知,太子还在他们的手中,就宛然是个最好的时机!

可对于大唐这边,便是实打实的噩耗了。

“去取舆图来。”娄师德果断朝着一旁吩咐。

他面沉如水地朝着这些报信之人看去,见狄仁杰此刻不知在想些什么还未开口,便当先问道:“你们之前说,高将军所带的军粮只能支撑一个月,到现在是多久了?”

信使沉痛万分地答道:“十七天。”

整整十七天。

这还是他们几乎没考虑马匹的消耗,全力奔袭的结果。

按照高侃原本的计划,其实是让他们尽快报信郭待封,让他赶去会合的,起码能赶上这个时间。然而郭待封为敌所伏击身死,导致他们不得不往更远的地方来报信。

“调兵需要时间,赶路也需要时间。娄师德的脸色有些难看,好在他并非初为官员,还能沉得住气,也知道在此时的局面下,他和狄仁杰必须对得起天后重托,先做出一番应对来。

他想了想,又道:“怀英,我看高将军那边的情况,我们也得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在草原之上的断水断粮相当可怕,他们的军营也不似中原城池一般还能稍有懈怠防守之时。内有物资匮乏,外有带着太子的铁勒强兵,但凡高侃没能撑住,便是灭顶之灾。

但娄师德总算还和高侃有过一点往来,也曾见过他在藏原之上是如何训练兵卒的,对他还有仅存的信心,希望他能够挺过这一关来。

只是当娄师德一边接过了扈从递过来的舆图,一边将话说出口的时候,他还是这样分析道:“倘若关外兵马俱丧,单于都护府也出了变故的话,胜州、云州、朔州三州必须尽快组成迎接北部兵马的第一道防线,而后调度河东道其余各地府兵北上抗敌。

这是一个最坏的打算。

娄师德的头脑在当前的困境之中还很清醒,这让他在想着高侃那边情况的同时还在想一个问题。

郭待封身死的位置,远比铁勒人和高侃对峙的位置距离单于都护府更近,甚至还比那些信使更早抵达此地,却不知道这一路人马的身份,和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

也就意味着,现在还有另一双眼睛正在附近盯着他和狄仁杰的一举一动,一旦他们的决策有任何一点破绽,都有可能被对方找到机会。

“你说得没错,相邻单于都护府的三州必须严防死守,同时弄清楚单于都护府那边的态度。

前面这件事其实是最好办的。

不涉及让这三州的府兵越界出兵,只是通报战况紧急戍守,以他们二人水陆运使的身份就能办到。

另一件事也不难决断,正是要将这条消息尽快让人传讯长安,告知天皇天后。

但最后两件事情不简单

一件,是尝试北上解高侃之围。

另一件,便是提防那个潜在的敌人。

狄仁杰和娄师德在此刻都能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出一个问题——

高侃这个人,到底救不救?

或者说,他们能否担负起这个临时做出决定、先斩后奏的后果,并且确保战情不会因为他们的决定而恶化下去。

能自地方官员被选到中央,对于他们两人来说都付出了十多年的时间为代价,走出的任何一步都需要小心谨慎。何况,今日的战况是因为太子李贤导致的,和他们两个其实没有多大的关系。

换句话说,只要他们能确保并州大都督府不失,他们就没失职。将全部精力放在一件事情上,也显然要比分心其他事情要容易得多。

倘若贸然北上救援,反而很有可能会引来更坏的结果。

但对这个问题的思量,好像只在狄仁杰的脑子里过了很短的时间,娄师德就已看到狄仁杰将一把剑拍在了桌案上。

那是一把——安定公主的佩剑。

当日右相和狄仁杰前往河南道巡查灾情的时候,安定公主便将这把剑送到了右相的手中,而这一次,狄仁杰和娄师德二人前来此地周转军粮也作为后援,安定公主依然将这把剑交到了他们的手中。

那是安定公主在告诉他们,在必要的情况下,他们能以她的名义行事,越权调度府兵。

也想必,安定公主在将这把剑交托到他们手中的时候,就并不希望他们只是按部就班来办事。

而在方才的信使告知中他们也知道了,高侃宁可要保士卒的性命,也要杜绝铁勒用太子来对他们做出威胁。

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他们去救吗?

狄仁杰缓缓开口道:“宗仁,我们先分析一下那路特殊的敌人。”

娄师德自年少之时就有才思敏捷的美誉,狄仁杰在并州任职期间就已展现出了在评判政务卷宗之时的眼力,现在既然必须要救,那么他们就必须谋定而后动,绝不能草率行事。

“你在扬州任职期间,参与过平定当地的流民山匪叛乱,论起军事这方面我不及你,但我们姑且不从军事上来分析。”狄仁杰的目光沉静而犀利,“我们来看人心。”

他问道:“从太子和高将军为何

会分开,又各自落入困境来说,这是由谁促成的?”

狄仁杰这个重点抓得相当要紧。

被高侃派遣出来的信使,本就是军营之中的高层军官,也是高侃认为最不可能直接叛逃的人,将高侃自领兵与太子会合到和铁勒两军对峙的情况都能说得很清楚。

也自然能被聪慧之人察觉蛛丝马迹。

娄师德顿时目光一凛:“阿史德元珍。”

他的表现太刻意了。

一个理智而才学出众的人,还是一个对于边境情况了如指掌的人,根本不可能因为太子决定了找人,就对他怀有多么深厚的敬佩尊重。与其说是他选择了为太子效力,还不如说,是太子成为了他的猎物。

但很可惜,高侃本身的长处在临阵交战,不在这种人事变动上的品评分析,便没留意到这个特殊的信号。

此人也只抓住了这仓促之间的时机做事,根本没打算拉长战线,便也无所谓这等破绽。

再加上,东.突厥的反叛也因为其首领阿史德契骨的表现,看起来毫无预兆可言,便更容易让人放松了警惕。

但被狄仁杰先一步抓住了这个解谜的绳索,一切就很清楚了。

算起来,也确实是那批东.突厥人最有机会办成这件事,又在将李贤拿下之后领兵折返,蹲守在了郭待封的必由之路上。

狄仁杰继续说道:“第二个问题,若真是东.突厥人杀了郭待封的话,他们现在有机会直接凭借着万余兵力进犯边地,为何不做?他们又为何不打算直接将太子作为人质,而是将其送给了铁勒?”

娄师德沉吟须臾,答道:“因为他们图谋甚广。”

铁勒多滥葛部驻扎之地,曾经是属于东.突厥的领土,距离当年的突厥牙帐并没有很远。这意味着,他们若想复起,就需要从这里重新召集曾经的部众。

此外,东.突厥内部恐怕并非人人都要反唐,若是以突厥兵马大举南侵,直接成为唐军的首要进攻目标,对他们来说有害无利。

他们起事很快,行动却需要稳。

从长远的角度分析,他们杀了郭待封,确保铁勒人能解决掉高侃,就已经足够了。

接下来,就应该先看唐军和铁勒之间起冲突,再从其中收取渔翁之利,重新在塞外站稳脚跟,

发展他们的突厥部落。

“那么,若是我们再在此时派遣一路援兵北上,东.突厥会不会阻拦?狄仁杰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娄师德答道:“若是边境戍防一塌糊涂,都被打乱了阵脚,他们或许会忍不住抢夺一批物资而后远遁,但现在对他们来说最好的选择,其实是等。

高侃手底下有多少东西,阿史德元珍必定心知肚明。

这才是为何他们必须要杀郭待封,断了高将军的后备补给。

他们也必定知道,就算现在从并州都督府、单于都护府派遣出人马北上驰援,也只是在赌一个近乎渺茫的希望。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恐怕他们非但不会出手拦阻,还会乐于见到,这些援兵和他们想要救援的人一样,都死在铁勒人的进攻之下,加深大唐和铁勒之间的矛盾。

可他们不知道,在有些时候,人的韧性不是能以简单的时间来衡量的。

娄师德当即拍板:“若是如此的话就好办了。我即刻前往单于都护府中高将军驻军的地方。都护府内其他地方是何情况姑且不论,起码那些兵卒还能用。

这些人就算人数剩下的只有三四千人,也要远比临时凑齐征调的府兵好用得多,甚至能在必要之时做到与高侃的内外呼应。

但放在那些“旁观者的眼中,却是高侃的部将在获知噩耗之后做出的莽撞行动,就算深入漠北草原,只怕也只有送命一个结果,为何不能放任他们行事呢?

这些府兵一走,还能让他们有机会对单于都护府做出种种安排。是带人撤走也好,是再趁机留下后手也罢,总归都有其操作的余地。

娄师德果断地说:“由我亲自带着这些人北上。

高侃能在必要的抉择中放弃太子,他也能放手一搏!

这些支援的士卒也需要一个能承担起指挥责任的人。

而若要算起骑射工夫,他虽不能跟武将相比,但也没到拖后腿的地步。

这便是他该当去做的事情。

他朝着狄仁杰看去,语气诚恳:“有你这个不会被人所诓骗的人坐镇后方,我也要放心得多。我相信,你若是收到我需要支援的消息,也会知道做出什么决定更为合适的。

这句话,对于并未共事太久的

两人来说,真是一句很重的承诺。

若非狄仁杰知道,现在不是他们有这个工夫客套的时候,非得为这一句,和娄师德喝上一杯。

但现在他说的却是:“我看光是你带兵出征不够。突厥人的想法我们大概能猜到,那铁勒仆固部的想法呢?”

狄仁杰思索了片刻,继续说道,“若按照高将军让阿史那将军传讯之时所说的那样,仆固部大有可能会选择救援。但对于长年处在羁縻宽松环境下的仆固部能否全然相信,还是未知之数。”

“传讯长安,再由长安发兵,大军推进起码也要月余时间,这其中的变数太大了!”

这是一句相当客观的真话。

狄仁杰摩挲着那把就摆在他面前的宝剑,眼中闪过了一抹决绝之色。

他在考虑的,其实不仅仅是仆固部,还有草原上其他受到大唐约束的都督府。

这些人甚至不在高侃紧急传讯的范围内,却势必会很快收到唐军出事的消息。

若是突厥人真抱着渔翁得利的想法,也必定会将这些消息给扩散开来,让局面越乱越好。

必须还有一支队伍,能以更快的速度加入到前线战场之中,以确保能在关中重定主将并抵达此地之前,将一部分作乱的隐患给打击下去。

娄师德听懂了狄仁杰的话,当即将目光转向了舆图之上。

“以进军的速度来说,要最快抵达多滥葛部所在,还有一个地方的人和我们现在的位置相差无几,只是差了报信的时间。”

他伸手指向了那头,总算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庆幸。

因为那里,正是安定公主所统辖的安东都护府!

大唐可用的将领有不少人都在那里,宣城公主也在那头。

当安定公主的佩剑和狄仁杰的分析被一并送到那里的时候,那头也更有机会以最快的速度出兵平叛!

甚至那一路人在抵达多滥葛部之前,会先经过仆固部的地盘,倘若那头也怀有异心的话,正好能够将他们给震慑下来。

在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那把已然摆在他们面前的佩剑,让本已置身于风浪之中的狄仁杰和娄师德,都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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