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昏沉,星月隐淡。

大理寺西角不远处,有一座废弃道观,是百年前一位隐士所建,后来历经八王之乱,道观被毁大半,余下的仅剩三间连屋,新朝建立后,朝廷命人复建,于其旁又建几间公廨,这才重新得以使用。

余大一行进观时,还未掌灯。整座道观没在灰荡荡的夜里,四野悄寂,时有鸱鸮咕咕几声怪叫,叫得人心头发毛。

其他几个役人缩着脖子不说话,徐二左瞧右瞧,扯了一嗓子:“敛事呢,没人吗?”

却听一旁门房“咯吱”一声,有人从里面举了蜡烛出来,见到余大,又望了一眼他们身后,才蹒跚着走下阶台。

“今儿又收人了?”敛事是个老鳏夫,腿脚有些不济,佝着身子,一步一瘸,走得很慢。

余大说了句,众人跟他走到最末一间。敛事抖了抖钥匙,将房门打开。

里面阴潮之气扑面而来,众人屏气凝神,目不斜视,很快将车板上四具尸体挪了进去。敛事将房门锁好,余大才歇口气,抬头望天,知时辰已不早,复散了众人归家。

黑夜再次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昏沉里突然有了动静。

空荡荡的廊庑下,转出两道一高一矮的身影。

矮个子的是个童子,他双眼死盯着房门,乌亮眸子泛着泪光。他身旁稍高点的却是个纤纤女娥。

此两人正是阿牤与萧娇。

自打萧娇在大油坊巷重遇阿牤后,才得知原来他们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好。因为年岁小,商户不愿长雇,他们又不想再去打扰公主府安宁,平日里就四处找杂活做。阿牤还好,有心善的店家娘子看他可怜,也会给他一些不费气力的杂活,但阿丁才四岁,没有活计适合他。平时阿牤出工,便将阿丁关在家里,托邻居照看。日子过得紧巴巴,阿丁阿牤瘦了一圈,但好歹还算安定。直到五日前——

五日前龟山尹府定了一批海外珠玉,店家人手不够,便雇了一批散人帮忙运货,但并不直接从店里出货,需要去到临郡码头。阿牤本不想带阿丁,但一来来去时间长,回来不知到什么时候,二来阿丁从没去过码头,他听说此趟可以见大船,便眼巴巴想跟去。于是,阿牤给他说了几点规矩,便带他一起走货。头先几天,接货、运货都没有问题,直到最后一天,货运到龟山尹府。

尹府管事要当面清点,阿牤跟着领头进屋,叫阿丁不乱跑。阿丁虽小,却很懂事,一个人蹲在偏门口,还冲他摆手。但等清点完毕,偏门口一个人都没有,阿丁不见了。阿牤四处找遍,还是找不到人,正焦急时,便见管事也带着一帮人出门,他们是要寻跑丢的狗。阿牤跟在他们身后,终于在后山山坳的芭蕉叶下,找到了死去多时的阿丁。

阿丁身旁,还有三个半大童子和一截未吃完的狗腿肉。尹府管事当即哭丧着脸,骂乞儿偷他家黄狗吃,死了也活该。阿牤躲在树后,手捂着嘴,见人来来走走,阿丁被几个壮汉抬走了。

“头头,若是小弟没跟我送货,也不会死。老大老二老三还关在牢里,不知道这事,我,我真该死……”

萧娇拍了拍他背。白日里她已知道全部经过,这些流民童子,生活本就艰难,如果不是实在饿晕了,也不至于偷吃死狗肉。对于阿丁,她除了感叹命运无常也只余一声叹息。

阿牤已擦干眼泪,拉了拉萧娇衣袖:“头头,阿丁就在里面,我们——”

话未说完,眼前灰墙壁上忽然现出一个佝偻人影子。

萧娇一愣,立即反应过来,身子往前一扑。然而已经晚了,耳旁风声迫近,后脑勺被人重重一击,萧娇只觉天旋地转,随即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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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子声敲了三下,夜愈发深沉,闫氏堂屋里,一室仍亮着灯。

有隐约啜泣声传出:“郎君,我……我不是有心出逃的,就饶了我这次……”

闫风识看着她,声音清亮柔和:“携私潜逃,轻者发卖矿窑,重者乱棍打死,你选一个吧。”

女婢抖了下,她颤巍巍抬头。面前的郎君高座堂首,肃容冷淡,眼中毫无恶意。她心底一阵狂跳,才想起,眼前的这位郎君不光是闫府大郎,还是大理寺赫赫有名的“灰眼阎罗”。她咬了咬牙,将心一横,声音颤抖:“郎君饶命,我说……我之所以逃跑,是因为夫人……是夫人害死了女郎!”

“姑母?”闫风识并无多大反应,他好像望着将死之人一般望她,“诬告主母,罪加一等。”

女婢彻底慌了,她跪爬几步,来到闫风识脚边,攥住他的衣角,声音激动:“郎君,天地良心,我说的可是亲眼所见。女郎身子不好,夫人一直十分挂心,饮食起居无不精细,女郎对夫人也十分孝敬,晨昏定省风雨无阻从不懈怠,但一切的变故就发生在今年玄元节前后……”

闫风识向后微斜,半阖上眼,并不看她。烛火明灭,他的脸浸在阴影中,恍若隔着纱,瞧不分明。

“玄元节后的一天晚上,那晚本不该我当值,夜里我突然被一声怪叫吵醒,出门一看,四野静得可怕,院里没有点灯,原本守夜的婆婆也不知去了哪里,我正觉奇怪,又听到正房里传出‘哗啦’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打碎了。我们虽借住闫府,但清苑偏僻,屋后只有一道矮墙,我担心有贼人闯入,走到屋前一侧灌木林后偷望。但正房里却燃了灯,橘黄灯光打在窗户上,我看到上面映出了两个人影。没有贼人,那两个人影再熟悉不过,分明就是夫人与女郎……但是,平日里一向文弱娴静的女郎,却不知为何言辞激烈,我从未见过她何时如那夜般,歇斯底里同夫人说话……”

烛火幽幽,墙壁上人影明明灭灭,闫风识凝眸,似乎也随着女婢的讲述,来到了那个狂乱的夜晚。

透过灰黄的油纸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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