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说完,亭中寂静了片刻。
裴元斓并未立刻应下,而是沉默数秒。
临时加上“品茶”这一环,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为了谁。
毕竟六人之中,属裴元嘉的茶种品质最优。
奈何以茶的口感作为评选的一环,也是合情合理,让裴元斓无法立时找出借口拒绝。
半晌,只得吐出一口气,沉声应好。
头顶无形的威压当即消散,成帝缓缓笑道:“甚好,那便继续吧。”
第三环,茶百戏。
顾名思义,就是以茶膏或清水在茶面作画,前朝多用清水,而大梁偏爱茶膏,以其青绿之色显衬茶的本味。
至于所作之画,多为花鸟虫鱼等文人偏爱之物,也有曲高和寡者,能从茶百戏中窥见其高洁志趣。
阮筝云画的是一丛清瘦挺拔的竹,横枝疏叶,青翠欲滴,寥寥几笔,便显出其凌霜傲岸的气节。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臣女愿效仿竹之气节,‘宁静以致远,淡泊以明志,’”
阮筝云话音刚落,画舫中便有人出声喝彩。
“好!说得好!”
近来朝中风气浮躁,追名逐利已为主流,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成帝心下甚慰,赞道:“不愧为阮相之女,颇有乃父之风。”
“来人,将朕御书房的文竹赐予阮家二姑娘。
阮筝云笑着谢过圣恩。
原本按照顺序,接下来的应当是周苓,但裴元斓仗着身份抢了先,迫不及待地将引成帝去看自己的茶盏:“父皇,看看儿臣的!”
只见盏中赫然是一朵灼灼怒放的牡丹,形容娇艳,即便以青绿为色,也丝毫不掩其国色天香之美。
裴元斓向来最得意的便是自己的画工,这次更是将一朵牡丹画得栩栩如生,纤毫毕现。
“这朵牡丹,便是儿臣。”
“儿臣为一国公主,自当为万民表率,身先士卒,显我大梁风范!”
牡丹为富贵之花,再看到眼前人比花娇的五女儿,成帝缓缓颔首:“甚好。”
从前娇纵天真的幺女,如今也能心怀天下,替他分忧了。
成帝喟叹一声,眼中慈爱之色溢于言表:“吾儿长大了。”
裴元斓喜滋滋地退下了。
多亏昨晚母妃替她想的主意,果然还是母妃了解父皇!
接下来周苓和洪燕儿都是本朝出名的文人画,画工志趣都算中上乘;倒是许令窈的画有些巧意,画了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长长的喙中衔了一枝青松。
她朝着成帝盈盈一拜:“陛下寿宴在即,臣女以此画为言,恭祝陛下圣寿无疆,千秋万岁。”
成帝颔首:“你有心了。”
转头看向卢进保,卢进保当即明白,机灵道:“陛下,这是文渊侯府二房的许二姑娘。”
“文渊侯?”
“朕从前只听过他家大姑娘,二房的倒是头一次见。”成帝有些疑惑,随即释然道:“不错,也是个妙人。”
许令窈在成帝提到“大姑娘”时,眼底闪过一丝阴霾,此刻已经很好地掩饰过去,微笑着退下了。
能在陛下前面露个脸,她以后想要参加京城的筵席就要容易许多了。
这就是她今日抛下惠阳郡主,独自一人也要来参加斗茶的原因。
此时此刻,只剩阮笺云的茶盏未被评判了。
成帝将目光投向最末的一杯茶盏,随即目光一凝。
只见盏中只有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座寂寥孤山。
若放在坊间,或茶客间私下切磋,这也已算是一副不错的茶百戏了。
但放在今日这般盛大的场合,显然就不够看了。
见过前面五盏美轮美奂的茶百戏,成帝面对这一盏堪称“简陋”的画作前,一时竟也有些失语。
他开始怀疑自己有无必要追加品茶的环节了。
在阮笺云的茶百戏亮相之后,周遭早已响起无数窃语。
“这是时间不够了吧?可惜,还以为她真能一举夺魁呢……”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也有人奚落:“活该,故作姿态忘记了时间,这都是她自找的。”
不管周围如何议论,阮笺云身影佁然不动,只温声道:“臣女冒犯,恳请陛下叩一下杯盏。”
成帝闻言,探寻地看了她一眼,抬手依言照做。
“笃”的一声轻响。
随即,众目睽睽之下,盏中青山如层层壁画般剥落,显出更为深远朦胧的轮廓。
竟是从原先的孤山,幻化成连绵浩荡的群山!
苍远寥廓,青绿磅礴。
层层热气自盏中逸散,如山巅云雾一般,缥缈轻灵。
一片哗然之中,阮笺云娓娓开口:“此山为儿媳家乡之景,也是今日斗茶所用茶种的产地。”
“儿媳听闻,此山前朝时,还仍是一座孤山,因其地势险峻,草木不生,为人避之,因此荒废。”
“而儿媳幼时,此山已为江南知名的茶山,更是因其特殊的壤土,连带周遭的荒山也被开发,采茶人每日劳作,来往山间,好不热闹。”
“儿媳百思不得其解,这座山还是原来的山,缘何会有如此之大变呢?”
“直至一月前进京,方解数年之惑。”
她顿了顿,迎上成帝饶有兴致的目光,微微一笑。
“原是时代之不同。”
“前朝金戈迭起,流民动荡,连生存都已不易,更何谈休憩呢?”
“而本朝自太祖皇帝来,便奉行休养生息之策,体恤民生。
“国泰民安,河清海晏,百姓丰衣足食,自然有闲情逸致研弄娱乐之事。”
“如此,此山被发觉,也是意料中事了。”
“儿媳管中窥豹,只觉这是百姓之幸,亦是大梁之幸。”
“故作此画,献与陛下。”
声音落下,亭中画舫皆是一片寂静。
成帝缓缓捋着自己的白须,神情肃然,不辨喜怒。
阮笺云垂首良久,才听那道威严的声音缓缓响起。
“老九。”
裴则毓从容道:“儿臣在。”
成帝抬眉,目光从阮笺云身上慢慢流过,意味深长道:“你娶了一个好媳妇啊。”
裴则毓低笑一声,温声应道:“能娶得笺云,是儿臣之幸。”
“好,好,”成帝一连说了两个好,转而看向卢进保,“把朕的白玉镇纸取来,赐给九皇子妃。”
卢进保罕见地怔了一下,随即立刻道:“是,陛下。”
舫中有些见识的人,此时早已炸开了锅。
那可是陛下的镇纸!
传说陛下御书房中的那一方白玉镇纸产自南海,百年难得一见,通体莹润,触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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