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人去叫,没等邵岁颐喝两口粥,县令便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邵岁颐披着衣服坐在床头,将茶盏放下。淡淡瞥了她一眼,黄县令就膝盖一软,扑通跪了下来,嘴唇都在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黄县令原本是寸步不离守在床前的,可说也凑巧,她守了半天,却恰好在邵岁颐醒来之前被人给强行叫走了。

只因她确实不得不去。城中两个要命的差事,公主和军士,都落在了她身上。

连续慌乱了两天,原本就冷清的县城更是多了几分山雨欲来人心惶惶的气息。

虽说不要进城是邵岁颐自己的命令,可毕竟他们此行的本职就是保全大公主安危。

如今成了这番局势,带兵的校尉自知大事不妙,急着寻求将军庇护,想靠着几分往日的孝敬,求人将自己唤回军营,就算追究下来,在军中有人帮忙分说,也能好上一些。

没了人约束,近日又能明目张胆地进城搜查,就让军中的亡命之徒起了别的心思。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法不责众,砍头也轮不到她们,没什么需要担忧的,倒不如趁机搜刮一番。

城中百姓见了城外的驻兵本就在悬着心,如今士兵果真下手,一点即燃,就有人拼着鱼死网破动起手来。

百姓被打得头破血流,宗族邻里许多人拥着那闹事的几个士兵,层层围堵住了县衙。

黄县令原本就被军中讨要粮草军饷的人缠得心烦意乱,哪有心思管这些。这些人她都不想理,只想守着大公主,恨不得一刻钟向医师询问一次殿下的状况。

她现在的脑子里是一团乱麻。

邵岁颐冷眼看着她。她知道这个县令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没贼胆,也没太大贼心,只顾眼前,没有太多筹谋。

正因为胆小怕事,才能被她人推着走,轻而易举地就成了别人的刀子。

“谁教你抓我的人的?”邵岁颐不愿和她多费口舌,单刀直入道。

黄县令一颤,浑身瘫软在地。她不敢说,她怕大公主出事,却又盼着她晚点醒,至少不要现在就醒来。

朝廷必定要派兵和钦差过来的,算算路程,最迟今日就会到。到时候,轻则下狱,重则……

她浑身发冷。军营中的校尉在为自己谋活路,她也在。如之前计划的一样,孚奎已经心急了管不了那么多,就任由她夺了自己的印,到时候,就可以将一切罪责推到她身上。大公主身边的人反了,才闹出这一堆事来。

反正她也不清白,不是吗?她明明有计策,却在邵岁颐刚到的时候装得好像什么也不懂,不置一词。

更何况……更何况她屏退了所有人,去威逼那个州府来的姓乌的幕僚。虽然她没听到,但是她在远处,看得清清楚楚。

最后找到了公主,那是她县令的功劳,是她上报州府搬救兵,也是州府的功劳……县里、州里,她们都是尽心侍奉的,是那个孚奎害了公主……

自邵岁颐失踪开始,黄县令开始脑中像炸了一样嗡鸣,随即,就下意识地给自己找借口。

这些逻辑,在她脑中盘旋了许久,理来理去,又加了许多细节作为佐证,她几乎要深信不疑了。

可这深信被邵岁颐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打破了。

为什么……为什么钦差不能在大公主清醒之前来!若是能全凭自己解释,孚奎一个人,如何能辩得过她,全县衙的人都看见了她夺了自己的官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到时候在钦差面前一锤定音,黄县令在心里想着,说不定,自己就只是被革职……说不定,自己还能回老家去,积攒了这些年,却摊上了谷前这么个地方,她也不想再担惊受怕了。

明明上次,也是朝廷派人来治水,被冲垮了堤自己却毫发无损,全靠早做打算,将一切都推到钦差身上。如今,为什么不能如法炮制?

黄县令瞪红了眼,几乎走火入魔:“殿下为什么要……为什么就一昧偏袒自己的人?是她有心谋反,一手策划此事!”

“别说那些废话,”她听到邵岁颐不耐烦地打断,“谁教你的?”

“教……教我?”

“谁告诉你将事情推到孚奎身上的?难不成你想自己一个人担下?”

黄县令瞪大了眼睛。骨子里的推脱、找人垫背的本能让她一激灵,容不得想其它辩解的话,便有许多碎片涌入脑海。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有人见了大公主一面,退下来和她笑着说,殿下身边那位也是个人物;殿下刚失踪,有人提醒她当心殿下身边的人;那时候,她远远见到那人走到自己面前来,苦笑一下,说为了保命,要回州府去……

“乌……”

“五什么?”

“乌,乌兴生!那个知府的幕僚!”

兴?邵岁颐眯了眯眼。她几乎忘了这个人,此刻却猛然想起,司天监官员告诉过自己的。“那人名中,有一个‘兴’字。”

“她人呢?”

黄县令几乎无法自抑地死死咬着牙关:“回州府……去了。”

邵岁颐若有所思,回州府?

“押下去,”邵岁颐朝左右侍卫说道,“还有何家人,都关好了,我要亲自审。带孚奎来。”

孚奎到的时候,邵岁颐靠在一堆小山一样高的柔软被褥上面,上半身略微抬起,伤处却又丝毫不受力。

方才她硬撑着要坐直了审,人刚被带出去,就身子一歪,皱着眉叹了口气。

金铃见了又是一阵慌张,硬要她躺下。邵岁颐还有些顾及,觉得躺着说话没什么气势,不愿意,两人争执一番,金铃去取了两床锦被来,让邵岁颐的上半身能抬起一点点,这才算结了。

“还是很不体面……”邵岁颐苦笑。

“孚姑娘已经是府上人了,又不是外人,讲什么体面。”金铃因眼见着孚奎的尽心卖力,才终于找着殿下,却还被冤枉下狱,此刻十分向着她,将那人有多么尽心对着邵岁颐说了又说。

“玉环?”邵岁颐打断她的叙述,问道。

“对啊,孚姑娘说了,是在房顶上找到的,因此何家才没看到,也就没来得及销毁证据。”

可只有邵岁颐知道,这是歪打正着了。她们当晚何时去过屋顶?况且她要潜行,哪里佩了什么玉环?

可偏偏对方那晚听到屋顶上有动静,原本心里就有鬼,这才吓破了胆,被逼出话来。

这一招,看上去倒有些眼熟。邵岁颐摸摸下巴,正在这时,孚奎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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