渚安眼下的情形其实十分不容乐观。
大灾初解,叶靖安毁堤之事又闹得满城风雨,新上任的知府庸碌无能,根本把控不住沧海里的行船方向。在一望无垠的海面浪涛上,这条沉过一次的船,再次失去方向。
“毁堤之人不是已然水落石出了么?”云端宁拧眉。
“是,”萧煦颔首,偏头看向云端宁,眯了眯鹰眸,“江大人顾念曹敬远为官十余载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给了他最后的脸面,并未宣扬此事。加之渚安动荡不安,恐会寒了百姓的心,不宜公之于众。”
云端宁握紧了拳头。
“是以给了他们背地里诬陷叶将军的可乘之机。”
萧煦眼底泄出几分阴鸷,望着窗外沉黑的夜色一点点吞噬昏黄的夕照。星月不明,晦暗阴郁的墨色悄然攀爬上院外每一寸角落,继而扩散、蔓延、席卷上整个院子,周遭一切都让人瞧不清明。
“所以,江大人死了。”
云端宁错愕地抬头看向萧煦,捕捉到他话中非常关键的信息,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
所以?
江守年的死和叶靖安遭人污蔑,是有因果关系的么?
因为要污蔑叶靖安,所以江守年死了!
云端宁何其聪慧,霎时间,她面色登时一变,陡然想通了这一连串事件的前因后果。
有人要将毁堤之事推到叶靖安身上,但当日孙庆和曹敬远全盘托出时,江守年也在场,是以江守年必须死。
而孙庆,想必早已……
是以眼下知晓毁堤真相的,便只有他二人与叶珏。
但背后的阴险小人大费周章杀人纵火、散布谣言,目的究竟是什么?
又为何会选择叶靖安?
云端宁满腹疑团,正百思不得其解,萧煦的声音又幽幽传来。
“叶将军夫妇在洪水中寻不见尸身,是以本王当时为他们立了衣冠冢……”萧煦指骨抵着眉心,声音有些沙哑低沉,“毁堤的谣言沸沸扬扬,有闹事的百姓深信不疑,去掘了那衣冠冢。”
掘了衣冠冢……
云端宁自脚底生出凉意,传至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皆寒凉如冰。
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昔日在大盛,红衣策马,一人一骑,羲和公主的马蹄几乎踏遍大盛所有国土。
她见过江守年、叶靖安这样的好官,也见过曹敬远这样的害群之马。好人称颂,恶人重罚,她惩恶扬善,手里一条鞭子,只抽贪官污吏,歹人暴徒。
她生平极看不得善人含冤负屈,势必要让天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我父亲说了,他不走,要和渚安百姓同进退。”
“渚安就是他最后的战场,镇远将军宁死不做逃兵。”
脑海中叶珏的声音混混沌沌地胡乱撞击着,她艰难地闭了眼,一股沉重难抑的钝痛,郁结横亘在她胸腔之中,呼吸之间都抽痛难捱。
良久,她才启眸,哑着声音问:“诬陷叶将军毁堤,理由是什么?”
叶靖安重伤还乡虽是一朝失势,但在渚安亦是颇有威望,人人赞颂的叶大将军。若要无端给他扣上这一顶帽子,总要有能让人信服的理由。
“他壮志难酬,这些年从渚安上书奉天的折子从未停过,求父皇恩准他再重返战场杀敌,然他重伤难愈,性情也大不如前,已然无力再做回他的镇远将军,故而父皇迟迟不允,只提醒他顾念自身。”
“背后传谣之人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大肆宣扬叶将军是因不得重用,为长息杀敌无数,一夕受伤却叫陛下遗弃。是以心中怨气愈深,已成心魔,欲报复陛下和长息。”
云端宁冷笑:“如此而已,便有人信?”
萧煦眼底晦色渐浓,缓缓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云端宁看向萧煦,在他深沉阴郁的眼里,读懂了某些未知的危险。
叶靖安已死,而连死人亦不放过要大做文章,那目的必然是活着的人。
这世上和叶靖安有牵扯且尚存于世的,只有叶珏。
而叶珏,是她特意从栖流所领回去,又一路从渚安带回奉天的……
可以说,叶珏现下已然是齐王府的人。
云端宁面上浮现些冷厉之色,这背后之人如此大费周章,做了那么多铺垫,就是为了把火烧到他们身上来。
这人心思阴绝狠毒,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且敌在明,我在暗,不可不防。
究竟是谁?
“殿下可有仇家?”
萧煦轻呵一声,冷声道:“若有人存心要害本王,不必结仇怨。”
云端宁哑然,她承认萧煦的确没说错。
若是挡了旁人的路,根本无须做什么,你的存在便是最大的错。
“殿下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萧煦面色沉沉,将支起的窗子关上,轻声回道:“明日本王会去拜见父皇,为叶将军一事陈情。”
云端宁闻言神色微凝,仔细一揣摩,便知其意。
叶靖安毁堤的谣言之所以会在渚安盛传,归根结底是因为传播受众大多是百姓,而百姓思想昏昧,极易偏听偏信,又甫从大灾大难捡回一条命,自然精神紧绷着,容易疑神疑鬼。
但谣言止于智者,跳脱出渚安民众的局中看,便能发现嫁祸叶靖安一事根本经不起推敲。
初闻此事虽是惊愕,但细究之下,便发现背后嫁祸之人,从始至终根本拿不出半点证据来。
既是莫须有的无妄之灾,那他们必须赶在背后奸人将这火引到他们身上来之前,先发制人,将此事原原本本呈明陛下,化被动为主动,争得一线生机。
云端宁即刻道:“我同你一道进宫。”
萧煦并未回话,只是凝眸看着身前摇摇点点的微光烛火,神色怔忪。
烛火倒映在薄纱窗格上,跳跃摇晃,在寂静中一息一息地燃烧着光阴。这支烛穿透窗纸,照映到窗外,似乎窥见一抹人影倏地仓皇逃离。
……
云端宁一夜不得安眠,睁着眼辗转反侧直至今晨鸡鸣,无论如何是躺不住了,才堪堪起身。
猛地拉开门一看,萧煦不知何时竟在门口静立着等她了。
天边泛着青白的光,红日隐匿在云层中,只吝啬地流泻缕缕日光,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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