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顺好歹八尺男儿,自然不可能像王淑云一样被吓走,只是他也知道花漓这个弟弟不好相处,说话冰冷冷,脸上那道疤更是显得阴恻恻。

他尽量用真诚的口吻道:“我本是想来送鱼,只是。”

说着尴尬顿了顿。

还是花漓解围,“李大哥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你也快回去吧。”

她边说边推搡着提着柴刀的花莫进屋,等关上门,立刻严肃起小脸,满眼警惕地问:“你拿刀干什么?”

花莫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柴刀,又指向院内的一摞柴火,“我在劈柴。”

花漓一时语滞,“那你也不用拿着柴刀开门啊,王婶都被你吓成什么样了。”

花莫不置可否,这样多省事,免去了浪费口舌的功夫。

她走到柴堆旁继续劈柴,花漓追过去,好声好气的打着商量:“咱们往后再和善些,好不好?”

“人善只会被人欺。”

花漓一口气噎在喉咙口,看花莫一下下劈着柴火,心里知道她是习惯了用伪装的凶悍来保护自己。

两人在有些方面其实很像,有着自圆其说的固执。

花漓心头一软,迁就道:“你说得有理。”

在桃源村生活了半年,两人也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过晚饭,便各自洗漱准备歇息。

花漓抱着软枕盘膝坐在自己的榻上,督促花莫给脸上的疤抹药,三寸长的疤痕深入皮肉,她都不敢想象花莫割破脸的时候该有多痛。

看着她与自己相像的容貌,花漓有种自己脸上发疼的感觉,不禁怯怯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见花莫只是草草抹了一层就了事,花漓皱眉道:“多擦一些。”

“够了。”花莫放下药膏。

花漓干脆挪过去,自己拿了药给她涂,花莫阻止道:“真的够了。”

“别动。”

花莫别过脸,“要擦半月。”

花漓反应过来,她是怕药不够,安慰道:“你放心,陆知誉答应了,后日就能把剩下的苦坨石给我。”

花莫却还是摇头,花漓不明就里的看着她。

“我觉得你还是先不要去了。”花莫解释说:“我担心你去多次去镇上会引人注目,之前都是趁着街天出去,还算人多。”

花莫低低说着缘由,花漓却心疼的不得了。

她记得刚从都城逃出来的那段时间,花莫远比现在还要草木皆兵,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成夜难眠。

直到来了桃源村,她才渐渐变得好一些,可就算这样,她也不敢轻易离开村子,所以每次都是花漓负责去镇上。

而且只要自己回来的晚一些,她就会忐忑不安。

花漓握住她的手,“没有人会注意我。”

花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浑身紧绷,眼神恍惚地怔怔看着她。

花漓用自己的掌心去暖她发冷的手,一字一句认真道:“四皇子已经倒了,拂香阁也没了,没人知道我们是谁。”

“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可以好好生活了。”

花莫紧紧捏成拳的双手一点点松开,在花漓坚定的目光下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好好生活,她真的可以吗?

“后天我就去把苦坨石给你拿来。”花漓语气笃定,颇有姐姐照顾妹妹的模样。

花莫看了她许久,才点点头。

花漓不仅想自己去,其实还想将花莫也带去。

她实在是太胆小了,而且她总不能永远都躲在这小村子里,就像她说的,她们需要好好生活,像寻常百姓一样。

花莫却极为抗拒,连连摇头,“我不想去。”

“给你买几身新衣裳。”花漓眨巴着眼睛,如同哄小孩子般说。

“再去沣福楼吃热腾腾的烤鸽子,带回来都变味了。”花漓说着砸砸嘴。

“你还没在七孔桥下坐过船吧。”她语气夸张,“风景极为漂亮。”

无论花漓怎么绞尽脑汁,好说歹说,花莫就是两个字,“不去。”

她闷闷泄气,又无可奈何,只能自己去了镇上。

……

一进到凌雅阁,花漓就发现这里比以往都热闹,不仅一楼厅堂坐满了人,连二楼的雕栏处也站着不少手摇折扇的文人雅士。

花漓随着伙计走上楼,“今日倒是热闹。”

伙计回身笑问:“姑娘还不知道吗?”

花漓不禁更疑惑。

伙计解释道:“今儿我们东家要将私藏的一副白石先生的字,赠与有缘之人,慕名而来的人自然多。”

伙计说这话时,口气里透着几分得意的意味。

关于白石先生,花漓早在都城时就有耳闻,据说本没什么名声,因一副挂在酒楼里的丹青,引得众多文人竞抢而名声大噪,之后大家还发现,这位白石先生不仅丹青一绝,书法的造诣更高。

她曾也见过其墨宝,确实遒劲峻秀,风骨独到。

陆知誉这间凌雅阁能在安南郡的文人圈子里风生水起,无人不知,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他每隔数月或半载总能弄来一副白石先生的真迹。

也不买卖,只赠有缘人。

花漓藏在面纱下的嘴角轻撇,要不说陆知誉精明呢,一句赠予有缘人,不知受多少人捧。

赚了名声,还维持着风度。

“姑娘先请坐,我去请掌柜来。”

伙计推开了一间雅间的门,请花漓入内。

花漓赶紧低眉微笑,“有劳。”

伙计掩上门,就去了另一处雅间。

陆知誉负手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络绎不绝的人进来凌雅阁,扬眉而笑。

“东家,送琴谱的姑娘来了。”

陆知誉转身,还不等问,伙计已经先愁着脸道:“就是这苦坨石柳生还没拿回来。”

陆知誉皱眉沉声问:“怎么会还没来?”

“来了来了。”楼梯传来蹬蹬的脚步声。

看柳生手捧着一个小木匣快走过来,陆知誉脸上的神色好看了些,抬手接过准备送去给花漓。

柳生则道:“白石先生也来了,在览夏等着,说是有急事要与你说。”

临春,览夏,品秋,憩冬,是凌雅阁里专门用来接待贵客的雅间。

陆知誉想了想,把木匣递给还等候着的伙计,“你去把这给姑娘,就说我事忙,不能亲自过去。”

推开览夏的门,陆知誉看向坐在靠窗处的年轻男子,屋中布置的既雅也矜,他一身清简布杉坐在其中,眉头眼梢一派平和,反显出遗世独立的从容,摆在手边的热茶静静升着水汽,如写意般雅致。

“你怎么来了?”陆知誉熟络的笑问着,走进屋内,反手将门带上。

林鹤时轻抬起眸,深邃的眼瞳被面前的水雾柔化,他声音清蔼,也笑着说:“我是想与你说,今日的字,不赠。”

陆知誉闻言收笑,“现在不光安南郡,就是从邻郡赶来的人也有的是,现在反口,岂不是要我失信。”

他也不问为何,自己与林鹤时打交道那么久,多少了解他的性情。

知道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男子,行事一贯有决断,所以他只问怎么收场。

林鹤时还是和煦一笑,“陆掌柜既有本事,将名不见经传的白石先生捧上今日的高台,这点小小情况,自然不在话下。”

陆知誉看他云淡风轻,不疾不徐,只觉牙根发痒。

三年前这间凌雅阁还与白石先生一样寂寂无名,林鹤时拿了字画登门,那之后,他带着字画奔走多地,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局。

当然,若非林鹤时的字画确实堪称一绝,他再怎么往高了捧也是徒劳,而林鹤时年纪轻轻想成名,也并非易事。

可以说,他们二人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里,让白石先生名动天下。

陆知誉思量着,转眸看向林鹤时,不知他今天又再打什么算盘。

林鹤时思忖,宋泊是好心,可万宗林妄想掌控他,撕破脸不好看,他正好可以借赵文峥,顺水推舟。

林鹤时笑说:“劳你费心。”

不过谈话的片刻功夫,等林鹤时再走下楼时,凌雅阁里几乎已经座无虚席。

宋泊坐在靠角落的位置,正四处张望,看到林鹤时连忙挥手示意,“期安兄,这里!”

“行之兄。”

林鹤时走过去落座,宋泊手臂撑着桌子,兴奋道:“不亏是白石先生,竟有那么多人慕名而来。”

林鹤时但笑不语,宋泊凑近几分又说:“就是不知此间掌柜会以什么方式来挑选这有缘之人。”

林鹤时摇头,“我也不知。”

“我倒是打听了一下,虽然掌柜每次赠字画,规矩都不一样,但无外乎是和琴棋书画这些雅趣相关。”

宋泊声音压的很低,面对周围那些同样冲字画而来的人,更是戒备。

“不过总归有你在。”宋泊自我安慰着,拍了拍林鹤时的肩。

看他一脸托付重任的样子,林鹤时眼里闪过无奈,“待看罢。”

“让诸位久等了。”

随着陆知誉走到厅堂中央,周围的人情绪都兴奋起来。

柳生跟在他身旁,手里拿得正是白石先生的字,抬手一抖,卷轴展开,大批人围上去品鉴。

宋泊坐直身体,大有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另一边,花漓拿到了东西,准备要走,结果推开门外头早已经被围满了。

花漓生得娇小,被淹在一众人里费劲往外挤,奈何半天也没挤下楼。

轻眨着一双乌眸,左右寻看,想在这些人中间找条路挤出去,却意外先找到角落里的林鹤时。

花漓眼睫一扇一扇,从找不到方向的可怜模样,变成亮闪闪的惊喜。

挪步轻转方向。

“陆掌柜,可以开始了吧。”

“是啊,这次的规矩是什么?”

听到众人你言我语地催促。

花漓一个激灵,自己现在过去,岂不就被陆知誉认出来了。

她忙缩回脚,思来想去还是退回雅间为妙。

所有人都在看字,林鹤时却注意到,有一目光突兀落在自己这边,他掀起眼帘,准确朝着目光来源的方向看过去。

空空如也。

眉宇轻折,莫非是他感觉错了?

回想那道目光,一股莫名的熟稔在心上盘着。

大概是真的感觉错了,不然,她不会那么快的收敛,只是如缠蔓,明目张胆的攀附。

林鹤时思忖的眸光忽定,唇也抿起,压紧的唇线竟是措不及防的样子,而后又变作抗拒。

就连思绪翻转的瞬间,稍不经意,都会攀缠上来。

陆知誉站在厅中,面含微笑,温文尔雅,目光环顾四周,在看向林鹤时的时候,风度翩翩的脸上暗带了几分不善。

“赠画已经开始。”

陆知誉话一出,每个人都惊讶不已,不知何时就已经开始了。

紧接着他的话更是让人震惊——

“也已经结束。”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不明就里的样子。

陆知誉又看了眼置身事外的林鹤时,示意柳生把画收起,“很遗憾,这次无人能拿这幅字。”

一时哗然,不忿声迭起,宋泊更是急得撑了桌子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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